杜充正在责备岳飞:“尔是相州人,现在黎阳掘河,已经淹不到相州,竖子为何还要推诿,当吾军令不严吗?”正在发怒间,卫兵通报张诚伯前来,杜充无奈,只得有请。
张诚伯进了大堂,杜充在主位上端坐不动,也不起身迎接。张诚伯站在大堂中央,手按佩剑,厉声喝道:“到了京畿重地,还要掘河,安抚要水淹京师吗?”
“张右丞,以水攻敌,乃是圣命,右丞要抗旨吗?”杜充说着,就把赵谌的手书取出来,展开让张诚伯上前观看。
张诚伯走上几步,看了一眼手书,不怒反笑:“既无中书用印,又无宰执副署,这是伪令。”
“明明是皇上的手书,你敢说是伪令?”杜充突然变得心平气和,“岳飞,陛下的手书你还没见过吧,现在见到手书,还不即刻领命,这正是你报效君恩的良机呀。”
“飞不敢领命。”
“不识抬举。”杜充将手书交给另一员大将,“戚方,你去办来。”
戚方领命,要往外走,张诚伯喝道:“吾乃执政,孰要掘河,且试吾剑。”他以执政之尊,拔剑拦住戚方,戚方还真不敢往外走。
这时,陈粹道:“金兵尚未逼近,不如相公遣人回京询问清楚,若是陛下真有此令,或者金兵迫近,再掘河不迟。”
杜充瞪了陈粹一眼,讪讪道:“就如此吧,本帅累了,都散了吧。”
张诚伯一面派亲随送信回汴梁,另一面与杜充商议,就算真的要掘河,也该先把两岸的百姓迁走。
杜充虽然已经和张诚伯撕破了脸,但他也害怕百姓死多了,被秋后算账,于是让戚方驱赶黄河北岸的百姓,让陈粹岳飞驱赶黄河南岸的百姓。
此时已经是检验三年的三月,已经过了清明,马上就是谷雨了,黄河两岸的农夫,正在忙着播种,却没想到一干军汉凶神恶煞一般,闯进自己家里来,勒令自己搬走。
尤其是黄河北岸黎阳附近的百姓,戚方所部主动的帮助百姓搬家,在百姓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他们家搬空了。调息女眷,勒索财物,更是时有发生。幸好张诚伯派亲随四下巡视,时时纠察,没有闹出人命来。
黄河北岸的居民一小部分过了黄河,大部分则往东北跑,传说到了河北东路,河间沧州左近,有官军收容流民,乱世之中,总算有个去处。虽然必经之路德州被金贼控制,但西、北两面,哪里没有金贼呢?
南岸的郑县、滑县的百姓则往汴梁跑,西京道与京西北路都被金贼占领,自是去不得的,到汴梁去,赵官家还不得管大家几顿饭。
岳飞负责驱赶滑县的居民,他也只能约束自己的亲信部属,不得抢掠。流民一路拖儿带女,哭天喊地,岳飞心中不忍,便率领军队护送他们到汴梁。
汴梁城下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多出了几万流民,还有十余万人,正在陆续前来。
岳飞不方便入城,便在汴梁城外扎下一些棚子,供流民歇息。
这几万人,十几万人,几十万人衣衫褴褛的滞留在汴梁城下,按说,岳飞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但他心中不忍,还未率部返回。
宋朝也没什么救济流民的基本章程,以往发生灾害,发电赈济,便让大家干挺着,等灾荒过去了,活下来的人各回各家。如果流民中男子比较多的话,朝廷会招募为兵,以防他们造反。官府和大户人家会搭些粥棚,但不过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幸好天气渐渐转暖,流民尚无冻死之虞。
已经快到三月下旬了,岳飞在流民中漫无目的的巡视着,一眼望去,可能有二十万人吧。他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有什么用,随身带的饭团,早已经分发给小孩子。昨日开封府专门给他们这些军汉拨了一些黍米,是供他们返回黎阳驻地的军粮,但岳飞已经全部煮了粥,与流民们同食。
岳飞听见两个流民对话:
“俺们在这里挨饿,你说赵官家知不知道。”
岳飞心想,开封府是早知道了,还在城外设立了几个粥棚,看来能让大家撑到夏天。只是这一次,并非因为天灾,勉强能说是兵祸,相州、卫州到开封府,都没法春耕,不知道到了秋天,粮食怎么办?
这时,他听见另一个人说:“赵官家早就知道,你晓得吧,这次放水淹金贼,是赵官家的妙计。”
“真的呀,那金贼还没淹死,倒把老百姓饿死了。”
其中一人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岳飞,忙阻止同伴继续说下去。岳飞知趣的走开了。
这时,汴梁城门打开,一溜儿小车推了出来,车上都是粥桶。一些家丁将粥桶一顺溜摆好,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站到小车上大叫:“百姓们,康王和城里的勋贵宗室,给大家施粥了,一人一碗,排队来领。”
百姓们蜂拥而至,家丁们拿着水火棍,驱赶着百姓,让他们排队。
这时,就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信步从城内走了出来,管家见到,赶紧过去拜见:“大王,您怎么来了,外面都是些泥腿子,别脏了您的鞋面。”
岳飞望向那个王爷,感觉他相貌英俊,气宇不凡。他不由得轻声叹了一句:“真仁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