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兴·化,周建华早把珍罗子给忘了。当然,周建华也从来没有想过珍罗子,更没有想到珍罗子会与他有什么情况,珍罗子初中没有毕业就下地干活了。可周建华一直读到高中。虽然现在都是干农活的,但显然不一样了。两个人的命是不一样的。珍罗子一辈子都会是农民,建华不一定。建华在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的时代可以上大学,不上大学也可以成为董加耕和刁三九,如果有一天,上大学不要由贫下中农推荐,建华也还是有可能上大学。人与人就是这样的不一样,上天早就安排好了的。你再犟都犟不过命的。
现在,周建华在城上,走在兴·化的大街上,珍罗子一定是在家里帮助收拾小地里的活计。小地里的活儿农闲才能顾得上。农忙的时候,只顾得了公家的事。小地,蒲塘里人把自留地都说成小地。周建华这时一心指望着到城里有个机会跟草兰子单独相处相处。他要碰一碰草兰子,这是他的决心。一定要碰,哪怕是拉一拉手,亲一亲嘴,都要。珍罗子没有这样的心思,珍罗子现在心空落落的,珍罗子到了晚上会在油灯下纳鞋底,把一个丫头子的心思与哀怨全都会纳到鞋底里去。
不过,在城上的周建华也不能如愿。想去旅馆时,旅馆查得很严,除了大队开的外出介绍信,一男一女,还得有结婚证明或者旅行结婚的介绍信,否则一男一女怎么也不让住进去,要住进去可以,分开住。查夜则查得很紧,抓到未婚的男女到了一间屋子里,肯定要批斗的,这是通奸,当然要批斗。到了许先生的娘家更不行了,周建华的外婆老封建,怎么也不肯让外孙子与外孙媳妇在家里成双作对。这哪里行?这苏玉芹也真是的,欠考虑,能让两个小孩子想到这上面来?真是的,急什么呢?早晚还不是得结婚!周建华与草兰子住在外婆家里,便一直分开住在两间房间里,老太太绝不肯他们夜里在一起,白天更不行,一直有人陪着。是啊,这种事,想要在人家家里来,哪一家肯答应?找骂找咒哩!
两个人到电影院里去过,想一边看电影一边亲热一下,可是一到电影院,一看,那么多人,哪里敢把手放在一起?又不敢买太角落上的票,怕被售票员识破鬼心思。再说,电影院里放的革·命电影,你下面搞资·产·阶·级的东西,那怎么行?在水廓中学读了高中,周建华跟草兰子都晓得,爱情是不能提的,一提就是资产阶·级情调。现在,你想把资产阶·级情调搞到革·命的电影院里,万一查到了,那就肯定得处分了。到时候,别说学习董加耕,就是学习刁三九也困难了。
电影散了,路上到处是人,红卫兵们抓人批斗,晚上也没有停的意思。偶尔还会有几个工人巡逻队的,戴着红膀套,一只大电筒,雪亮,一照一个大窟窿,被锁在大窟窿里就要被送进学习班去学习。外婆好像晓得周建华要做什么似的,出门时一再关照,看完电影赶快回来,外面乱得很,别被人抓着了,那就麻烦了。
两个人像干柴与烈火了,就等着熊熊燃烧的那一天。不晓得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到了兴·化城,也还是没有机会。兴·化城有公园,有电影院,可就是没有一个地方只属于建华与草兰子两个人。这兴·化城,反而不如蒲塘里好。在蒲塘里,都是人们让着他们,瞧那个摆渡的瘸三粉,不是看都不敢看他们吗?
两个人心里都有了鬼,心思也都大了。有时候偷偷地看一看对方,然后再一笑,便晓得在想什么了。
晓得了也是白搭。没劲。兴·化城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