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城头,黑夫带着几个兵卒走在后头,前面是自称“秦墨”的中年人唐夫子,他四十左右,身着布衣,举止却很优雅,还带着两个年轻弟子。
一个叫叫程商,三十上下,为人沉默寡言,只是手里拿着尺矩,上城前对着城墙目测高度,到了城头又在量城垛之间的距离。另一个叫唐铎,二十余岁,性情跳脱,上了城墙就问这问那。
“唐夫子,这就是你曾经与吾等说过的,巨子孟胜为阳城君守城的阳城么?”
唐夫子扶着城垛向下眺望,感慨地说道:“正是此地,当年墨家巨子孟胜与楚国的阳城君相善,二人亦师、亦友、亦臣,阳城君甚至连封地都交给了孟胜,与他毁玉璜以为符,使得其镇守此地。孟胜便带着墨家以此为安身之所,于是墨者精锐皆集于阳城。”
另一个弟子程商这时也接话道:“的确,我用尺矩测了测,阳城墙垣有墨家筑城之术的痕迹,且比一般县邑城墙要高些厚些,可能就是当时的墨者修筑的。”
唐夫子点了点头:“只可惜有此墙垣,依然寡不敌众,后来吴起之事,阳城君被牵连,他逃到了别国,荆王派人收回阳城,但因为没有信物玉璜,孟胜便不欲开门。荆王派兵围攻阳城,孟胜便信守与阳城君的诺言,死守此城,结果共有一百八十名墨者与他一起赴死……”
唐铎击节赞叹道:“壮哉……”
程商则在一旁打断道:“孟胜为了他自己与阳城君的私人交情,连累墨者精锐与之赴死,何壮之有?”
唐铎反驳:“程商,巨子孟胜行的可是墨者之义,他是认为,自己与阳城君关系非浅,若不死,将来恐怕没人会信任墨者,以墨者为师、为友、为臣了。”
程商又冷笑道:“这是曲解,墨者之义就是像轻侠莽夫一般,为了一城一池,一君一侯之存亡,献出性命?墨经上的义,明明是利天下之义!孟胜为了小义而舍大义,此事之后,墨家遂衰!”
唐铎气得涨红了脸:“小义都不能守,岂能行大义?再者,谁说墨家衰了绝了,如今吾等不还在么?孟胜传田襄子,田襄子传腹子,腹子遂入于秦,这才有了吾等秦墨……正是因为巨子孟胜死阳城君难事,让诸侯皆信墨者,墨家遂为显学!”
两个弟子在那吵得不开交,唐夫子有些尴尬,让二人安静后,回头朝黑夫拱手道:“多谢百将带吾等登城一观,弟子不睦,让百将见笑了。”
“岂敢。”
黑夫还礼,因为这唐夫子,据说在咸阳小有名气,可是连李由都要敬三分的人物,还特地安排黑夫带三人登上城头。
方才听了三人说的墨者往事,黑夫略有所感,这会便道:“其实我已在阳城驻扎两月,但孟胜之事,却是第一次听说,本地百姓,已经将墨者在此守城的事忘记了……”
唐先生不以为然:“百姓健忘,毕竟已是一百五十年前的往事,六七代人了……”
“是因为时间太久远?“
黑夫笑了笑,摇头道:“不然,上个月秋收,我在与田间老农闲聊时,才知道两百年前,某位阳城君的邑宰,在本地为百姓修了一座水渠,至今那水渠依然在使用,灌溉数十顷土地。百姓还为那邑宰修了一个小庙,每年都要祭拜。敢问诸君,为何百姓能记得两百多年前的小邑宰,却忘了百多年前的墨家大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