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刚亮,打从四九城城门口赶早进城做买卖的主儿就把路上看见的稀奇扯着嗓门吆喝出来。
直隶地界自古不缺红脸汉子,身上带着些家传功夫、庄稼把式的人物更是不在少数,从来都是路不平有人踩、事儿不平有人管,有能耐又有胆量!进城的路上走到一半儿,猛不盯就瞧见道边那座烧锅燃起了冲天大火,不少做买卖的主儿当时就把肩膀上担子一撂、手上边架子车一扔,撒腿就奔着那着火的烧锅冲了过去,打的就是个帮忙救火的主意。
世道不靖,能做个小买卖养家活口的人物,谁也都明白这里头得有多难。真要是一把火烧光了家当,说不好一大家子人眼瞅着就过不去这个年关!
可有几个腿快的才冲到那烧锅外墙左近,堆在道路当中的那一堆人头,倒是着实把几个夜半都敢睡坟头的壮棒汉子吓出来一身白冒冷汗!
再闻闻那燃着大火的烧锅里头隐隐约约透出来的一股子洋油味道,后边赶来救火的人物里,有那老成些、也懂些江湖路数的人物,当时就开口吆喝起来:“这事儿可是管不了,怕是也管不得?老少爷们,各自方便了吧?!”
话一出口,还有那心头泛着嘀咕的人物也就都醒过盹来——估摸着这烧锅里头的路数不对,指定就是有人上门寻仇!寻常百姓家出事,救急救难伸把手,那怎么说也都是积德行善的事儿。可江湖道上的事儿......
谁是谁非真说不清楚,也就甭替自己找事了吧?
脚底下紧赶慢赶地进了四九城,嘴上头更是有增无减地把这刚瞧见的稀奇事儿说了个满城皆知。可还没等着那些个行脚客商把这稀奇说出花样来,四九城里倒是又出来个更稀奇的事儿——四九城里有名的古玩大家南沐恩南爷家,天没亮就叫巡警局的人物给抄了个底儿掉。捎带着还把南沐恩南爷给抓到巡警局里拘了起来!
这消息才一叫街面上跑腿传信儿的碎催一说出来,差不离半个四九城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全都叫惊得汗毛倒竖!
都不提南沐恩南爷家里头衬着多少金银珠玉,更不论南沐恩南爷祖上与四九城中诸多豪门渊源深厚,就只说眼面前南沐恩南爷可是出头操持了新、老火正门里双龙对赌的局面,这猛不盯就把南沐恩南爷给拘到了巡警局里,捎带手的还给抄了家......
有那脑子灵醒的人物仔细一琢磨。顿时就是一蹦三尺高——齐三爷眼下成了大日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怎么说这身上都罩着一张免死金牌。真要是黄了这双龙对赌的局面,齐三爷只消朝着日本国领事馆里一躲,那可是神仙都寻不着他来吃这挂落!
而新火正门里那位掌门人韩良品,明面上瞧着倒是挂着个掌门人的名头,可私底下一瞅就是个出力气扛活儿的碎催、力巴,眼下也是好几天都不见人影,说不好已然就不在四九城中?
这时候要是南沐恩南爷再有个啥好歹高低,怕是四九城里这双龙对赌的场面。又得是一场卷包儿会的局?
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中,已然有一拨人手里捏着押票、怀里揣着家什奔了南沐恩南爷的宅子。一来是想瞧明白这骤然间抄家抓人的事由,二来......
德胜门齐家可是叫人撞进去来过一回卷堂大散的场面,凭什么南沐恩南家就不能照猫画虎的再来一回?!
可才一到南沐恩家大宅戳着的胡同口前,二三十号端着长枪硬火的巡警已然封住了道路。有那自认为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得出挑拔份儿、人面交情也都四海的主儿想要瞅过去多问几句,捎带手再试着朝胡同里硬挤几步,可那些个巡警手里头硬邦邦的枪托迎着鼻梁骨狠狠就砸了下来。当场就是个满脸桃花开的场面!
有心思细发的主儿听着那些个巡警几句零碎话头里露出来的口音,当时心里头就是一沉——这压根就不是四九城里常见着的那些个巡警。一个个全都是天津卫的口音,难怪是油盐不进、谁的面子搁这儿也不好使?!
再转头朝着南沐恩名下那些个铺面、商号踅摸,门前戳着的巡警也都是一水儿天津卫刚调来的壮棒汉子。大洋硬朝着怀里塞了好几回、五湖四海的交情套了个兜转,这才算是从那些个巡警口中换回来一句半天云里吹唢呐似的闲话——南沐恩犯的是欺诈案子,听说是平日里靠着许下人家五分利息借了不少钱,现下已然叫苦主考上了巡警局!家产、铺面一律充公。待审讯过后、发卖家产完结,再行定夺赔偿苦主事宜!
消息刚一传开,有位心气窄的四九城玩家当时就一脑袋杵到了地上,掐人中、抹心口好容易救回来一口气,当时就是仰天一嗓子嚎啕:“这回可是罢了......”
都知道盗匪如狼、官家似虎。从来吃人不吐骨头的就数这两家。哪怕是打从大清国立国那阵儿说起,哪儿就听说过进了盗匪、官家腰子里的银子还能再倒腾出来?
这回这双龙对赌斗牛的局,指定就得是个卷包儿会了......
可也都还没等四九城里那些个借了印子钱、典押了宅子的玩家上吊、投河、喝盐卤,打从北平巡警局里倒是又传出来个消息,说是巡警局段爷体恤四九城中叫南沐恩祸害了的玩家,已然打算把南沐恩家产发卖之后,照着那些个玩家手里头拿捏着的押票数目,按照三、五、七成不等的数目赔出来,怎么着也不能眼瞅着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人物把这亏吃狠了,也免得大年下的四九城里真有那么多位过不去年关的人物,无端端坏了民国盛世、清平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