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秋叶那微带怅然的声调,苏文仿佛看到,一名心怀绝望的小姑娘,正躺坐在街口的角落处,看着来往锦服华裳的行人,眼带幽怨,暗暗抱怨着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或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正在默默诅咒着那场无端的叛乱,在怨恨着那些驱逐她的守备军,亦或许,此时的她甚至连诅咒和怨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静静地等待死亡,感受着生命的凋零。
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与逝去的父母团聚的时候,却有一团光出现在了她的身前,将她笼罩。
这道光,叫做希望,叫做生存。
这道光,便是林夫人。
林夫人的手中,递过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从此,这个叫做宁青冰的小姑娘,改变了命运的轨迹,此间再无宁家女,唯剩一片秋叶。
“林姨对我很好,我能看得出来,她并不希望我留在楼中,而是希望我能拥有自己的人生,可是,我已经失去过一次家了,又怎么舍得再次失去柳嫣阁?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又怎么舍得离开林姨?”
秋叶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这一次,里面没有了忧伤,有的,只是淡淡的眷念。
“在我十五岁那年,林姨让我去参加城考,若是榜上有名,便能入圣庙开智,成为与我父亲一样的文生了。”说到此处,秋叶的脸上甚至挂上了一丝微笑。
“可是,我没有去,那一夜,我跪在了师父的门外,求她收我为徒。”
秋叶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抹光彩,似乎这一切的回忆都是快乐的,是幸福的。
“曾经有很多人问我后不后悔,也有很多人骂我傻,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的父亲,便是一个这么傻的人啊。”
“唯一可惜的是,老师在教会我漫天雨蝶之后,便离开了柳嫣阁,离去之前,她对我说,从此以后,柳嫣阁便交到我的手中了。”秋叶轻轻一笑,似有感慨:“其实,就算老师不说,我也会用我的生命,来守护柳嫣阁的尊严,因为这里,本就是我的家啊!”
至此,苏文才终于知道,秋叶竟然并不是林夫人一手教出来的花魁,她的老师,竟然是柳施施!
与此同时,苏文对秋叶也不禁升出了一丝敬佩之意,此时的他已经隐隐明白,秋叶为什么非要拿到这次花魁大赛的魁不可了。
众人皆说,柳施施之后的柳嫣阁,已经不复从前了,越有被其他三楼取代的趋势,甚至便在本届大赛中,也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设计打压柳嫣阁,即便其中有着苏文的因素存在,但试问若是以往柳施施还在的时候,又有谁敢这么干?
可以说,如今的柳嫣阁,不论从声望还是荣誉上,都正遭受着历史以来的最低谷。
尤其是三年前的那一届花魁大赛,魁之位被群芳院摘得之后,对柳嫣阁上下实在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使得其徽州第一楼的地位,第一次被人所质疑。
时至三年后的今天,柳嫣阁的尊严正在逐渐被其余三楼所挑战,毕竟虽然柳嫣阁出了一个柳施施,但如今的她已经离开了柳嫣阁,过去再如何辉煌也只是过去,尤其是在这等烟花之地,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客们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之辈,长此以往,柳嫣阁注定会慢慢没落下去。
所以秋叶站了出来,正如她当日对柳施施承诺的那般,她要用自己的力量,来守护柳嫣阁的尊严!
她需要这个魁的名号,所以她来了林花居,跪求苏文相助。
她不是在贪慕虚荣,以此来提升自己的身价。
她是在报恩。
报当年林夫人的一饭之恩!
报柳施施所授她的一舞之恩!
刹那之间,苏文已经想通了此节,心中不禁感慨万分,秋叶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她活得太累,牺牲了太多。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苏文轻轻拍打着秋叶的肩膀,将其揽入怀中。
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因为秋叶的身世而为之心生怜意,亦可能是因为此时的习习凉风让苏文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此时的他心中升不起半分的**之念,哪怕娇人在怀,也难以心动。
他只是轻轻地在秋叶的耳边反复呢喃着,语意中令人心安释怀:“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秋叶似乎也在泪水和述说中累了,她安躺在苏文的胸口,听着苏文的轻吟声,竟然慢慢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片刻之后,苏文再三确认秋叶已经彻底昏睡过去,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其环抱而起,慢慢踱入了屋内。
苏雨似乎也已经熟睡了,苏文将秋叶安放在苏雨的身边,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看来,今夜他只能去胖子的卧房对付一夜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与苏雨分开来睡呢。
叹了口气,苏文转身离开了屋子,轻轻合上了房门,但他所不知道的是,便在他离去的那一刻,黑暗中的小丫头突然睁开了双眼,似有些委屈地看了看再度紧闭的木门,又看了看身边的秋叶,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