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家庒村口,追出来的毕家庒奴仆都有些傻眼。
在庄园里一路追,但追得近的又被刀婢砍伤几个,其余便有些惧意,但随着庄客越聚越多,胆气便都升起,死追不舍。
可追到了庄口,这些奴仆庄客猛地刹车。
却见村口粗粗垂柳下,十几匹骏马正打着嘶鸣跳起前蹄,显然是刚刚疾驰而来,这些骏马之上,各个都是肌肉虬结的壮汉,而且,看上去,就令人心里发冷,下意识就知道,这些马客,都是死人堆里出来的。
此刻,这些刀客,纷纷从背上抽出长长木柄,将手中寒森森刀刃和木柄联结,如此,每人手中,便是一杆长长朴刀,他们都脸色冰冷,望着追来的毕家庒人。
而那些新罗人,就躲在了这些刀客的身后。
“大胆毕家,竟敢因为赋税歌谣追杀齐王!速速叫你们家主出来领罪!”冷冰冰话语,好似来自九幽,说话的,是这一都齐王侍卫的头头,殿前都头雷蛮,乃是沙陀人,精通水性,极为悍勇,在齐州一战,紧随陆宁身后登城,几乎被乱刃分尸,但却奇迹般活了下来,由士卒而晋升殿前都头。
当然,他所说话语,是陆宁刚刚教他说的。
奴仆庄客们立时面面相觑?齐王?什么齐王?
刚刚追上来的毕福立时脸色大变,但他素有急智,眼珠一转,对身旁人吩咐了一声,回头就跑。
“我家东翁这几日没在庄园!”有庄客喊,是毕福刚刚叫他这么说的。
“哼,那就找个能管事的来!”雷蛮冷哼着,又猛地一瞪眼,“尔等还不放下凶器!”
奴仆门客,互相看了看对方手中木棍、锄头等等,又看看对面马上这些杀气腾腾手握朴刀的凶汉,有人带头,立时纷纷丢下手中器具。
“齐王?!”朴大有震惊的看向陆宁,思绪一时混乱。
……
八仙桌,高背椅,檀香袅袅,毕老太公身后那猛虎啸林图栩栩如生,那吊睛白额大虫凶猛无比,现今这北方之地,高脚桌椅已经流行,和江南婉约风渐趋不同。
毕老太公正用清澄澄过滤的茶渣都不见的茶液漱口,毕福匆匆而入,颤声道:“老太公,不好了,怕是有祸事。”
“慌什么?!”毕老太公蹙眉,慢悠悠将手里茶杯放入旁侧侍女手捧的托盘上。
“齐王刚刚来了庄子里,又教些黄口小儿唱什么齐王来了无田不纳粮,当时小的以为他们是高丽使,便吓唬他们,谁知道,那齐王的婢女下杀手,咱们只能拼死命,庄客们追杀他们一行,到了庄门口,齐王侍卫已经到了,小的们才知道是齐王来了……”
毕福一向得力,言简意赅几句话便将事情说分明。
毕老太公微微一呆,“齐王?你没见过齐王,怎知真伪?”
“小的一路来报信时,细细思量,那必是齐王无疑,如此,很多事才能说通。”毕福急急道:“老太公,不管是不是齐王来此,老太公却需做好是齐王来问罪的准备才好啊,小的以为,老太公该速速遣人去登州王史公处求救,老太公等王史公到,才出去见齐王。”
“对,对,快,备笔墨!”一语惊醒梦中人,毕老太公看着毕福,“这封信,你替我送!”
“是!”毕福微微躬身。
……
毕家庄村头垂柳之旁,陆宁慢慢踱着步,
大小蜜桃和四刀婢侍立在旁,雷蛮等侍卫胯下骏马打出的响鼻是这片好似凝固的空气中唯一的声响。
日头已经转到了西方,垂柳阴影笼罩到了庄客们身上,此时,大多数庄客已经偷偷溜掉,是有零零散散七八个人。
齐王看起来很沉得住气。
但匆匆赶来的文登县令李佑等文登官员都汗流浃背,大气不敢出。
“李佑,这里是你的地界,你来说说,仅仅为了一句‘齐王来了无田不纳粮’便纵容恶奴要打杀我,该当何罪?”陆宁突然看向文登县令李佑。
李佑身子微微一颤,目光却偷偷瞥向身后一名方头大耳气度沉稳的中年官吏,对他偷偷使眼色。
那中年官吏有些无奈,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一步,深深一躬,“殿下新政,利在千秋,这无田不纳粮正是道出了新政三税中农税的精髓,且脍炙人口,农人听了也知殿下新政其意,却是少了许多可以令那贪墨之官贪婪之绅故意钻空子曲解的地方,实在是应该在齐鲁之地,到处传唱!”
哦?陆宁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对新政,你还了解什么?”
“小官略知一二而已,还在深读以解其中之意,就卑职所读,如三税之中的农税,无田不纳粮,垦荒三年内不纳粮,此都是功在千秋的圣人之举,若上有忠直之臣,下有能干之吏,几十年后,或许,人人有田的大同之治,不远矣!”
陆宁微微一笑,毕竟有时代局限性,理解的还是略显浅薄,自己可并不是想让人人有田种,而是在保障最重要的农业稳步发展的同时,刺激并促进手工业、商业的发展。
当然,以现今来说,这回话的文登官员,显然很不一般,是可塑之才。
看着这中年官吏,陆宁笑道:“你是何人?”
“小官文登主薄杨守一,见识浅薄,妄解新政,殿下恕罪!”杨守一撩袍袖跪倒,稽首。
陆宁笑道:“你说了半晌,就是不回答我刚刚问话,我问的是,仅仅为了一句‘齐王来了无田不纳粮’便纵容恶奴要打杀我,该当何罪?”
文登县令李佑,此时更是背上冷汗直冒,齐王,可真不好糊弄,杨主薄口才好,见识多,可这般夸赞齐王新政,齐王还是没忘了他的问话。
杨守一抵着黄土的额头也渐渐沁出冷汗,终于,他咬咬牙,“此是十恶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