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说道:“魏武何足道哉。”
吴充拱手:“陛下以尧、舜为法,薄魏武固宜。然魏武猜忌如此,犹能容祢衡,陛下不能容一苏轼何也?”
“王相公在江宁上书,安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范镇上书,尧舜是立木外廷,名为‘谤木’,百姓对时政不满,可以张贴其上,使上闻知,今之华表是也。”
“致仕张公方平上书数千言,言讽政之诗,自孔子编《诗》之时,就已然存在。”
“难道陛下要开以文字罪士大夫的先河吗?”
“即便是民间公议,也多有不平,别的不说,苏油是不是该调查清楚了?怎么还在乌台拘押?”
赵顼摆手道:“不是羁押,只是说明情况而已,言事折子不还是一天一送吗?”
吴充说道:“必定不合体例,惊动中外。”
赵顼说道:“这个我自会留意。召苏轼对狱,考核是非耳,行将放出。”
吴充不敢再劝,只叹了一口气,这个官家,好名而畏议,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
正准备拱手告退,王珪大步进来:“苏轼招悔了。”
吴充顿时大惊:“为何突变如此?是不是御史台用刑了?”
赵顼举手:“我三令五申,谅他们也不敢,供词何在?”
王珪压住心里的狂喜,将供词送上。
他政治水平远不如蔡确,不在意苏油苏颂,偏偏苏轼是他最在意的一个:“御史台称其突然送上供词,与之前一切录问供认不讳,且详述了诸诗中关碍之处。御史台上书,认为可以定罪了。”
赵顼接过供词,果然,苏轼承认自己在诗文中有讪谤之意。
在给驸马王诜的若干首诗里,有一行诗是坐听“鞭答不呻呼。”又说,“救荒无术归亡通”。他也提到“虎难摩”,是为政贪婪的象征。
在给朋友李常的诗里,他确是说在密州“洒涕循城拾弃孩。”那些男尸、女尸、婴尸都饿死于路,当时确是“为郡鲜欢”。
关于他给朋友孙觉的诗里,有一行说二人相约不谈政治,是真在一次宴席上约定,谁谈政治,罚酒一杯。
在给曾巩的一首诗里,他说厌恶那些“股耳如惆蝉”的小政客。
在给张方平的诗里,把朝廷比为“荒林惆蛰乱”和“废沼蛙蝈淫”。
在给范镇的诗里,他直言“小人”,给周邠的诗里,把当权者暗比作“夜枭”。
还有任密州太守期间作的《后杞菊赋》的序言里曾提到吃杞菊的苦种籽,御史认为作者是在直接讽刺全境百姓的贫穷,尤其指朝廷对官吏薪俸的微薄。
“生而盲者不识日”是讽刺科举考生的浅陋无知,讽刺考生不通儒学,只知道王安石在《三经新义》里对经书的注释。
苏轼对大部分指控,都坦白承认,白纸黑字,如今交到了赵顼手上。
赵顼皱眉,说的却不是苏轼的事情:“御史台的奏章,怎么需要相公你来转交?李定人呢?”
王珪心里咯噔一下,在入朝的时候遇到李定,听他一说大苏招供了,又听说拿住了苏油的把柄,一时心喜便将奏章接了过来,让李定他们赶紧回去锤炼文章,却忘了制度这件事情。
一时心里不禁后悔,要是蔡确同路,自己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一时嘴里想不出措辞:“这个……”
好在赵顼也没有深究,将供词放到了一边:“相公执掌国政,不要为这些细务耽误,多少大事还料理不过来?”
王珪松了口气:“臣知罪,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