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风很大,老榆树的叶子撒得满院子都是,又都是枯萎焦黄的,一扫就折断了,杜梅跟在石头后面又细细扫了一遍,这才把院子清理干净。
天空大朵的云层堆积,太阳懒洋洋的,探探头又缩回去了,秋末冬初的冷意渐渐显露出来,杜梅看看半敞的鸭棚,心想,再这样冷下去,该围上芦席了。
林家的女人们早起了,都在厨房里帮忙,见了杜梅俱热情地和她说话,杜梅也和气地提醒她们冬天要来了,要多穿些衣裳。
“吃饭吧。”许氏加穿了件深紫淡纹的褙子,她身子以前亏得很了,想要恢复,也是极慢的,这种阴郁天气,她总要比旁人多穿一点。
碗里依旧是热热的红薯粥,此时的红薯积淀着最好的糖分,熬化在粳米粥里,丝丝缕缕的甜让这个清冷的早上一下子热乎起来。
桌上摆着现炒的两盆咸菜,又有炕得黄澄澄的两箩饼子,还有十多个煮熟的鸡蛋和咸鸭蛋,杜钟父子和林家男人们全来了,大家围坐着吃饭,畅想庄子上明年的打算和收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田里活计不等人,吃了饭,杜钟就带人下地做事去了。杜树则到山林里挖黄泥,因要的多,石头套了牛车赶到鱼嘴口帮忙,这样一趟就能拉回来。
杜树惦记着烧草木灰,他将上次烧灰的几个坑清理了,因上次烧过的,坑壁都烧硬了,这次晒干的野柿子树枝格外好烧,他用火折子点了把枯草,燃着的树枝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腾腾地跃起老高的橘色火焰。
石头和杜树在山林里一会儿就挖满了四筐黄泥,因天气干燥,疏松的黄泥细碎得如同白面,石头赶着马车回去,淅淅沥沥撒了一路。杜树留在河滩上看火烧灰。
“你别收拾了,去你三叔家看看吧。”许氏将装了鸡蛋的篮子递到杜梅手上,催促道。
“我洗了碗再去嘛。”杜梅心里实在不情愿去。
“要不然,要我去?”许氏叹口气道。
“还是我去吧。”杜梅无奈地接过篮子。
很意外,来给杜梅开门的是三房的长工马荣,他腰间围着一个花围裙,看着有点滑稽。马荣见是她,也很惊讶,堵在门口,一时不知是将她请进来,还是直接推出去。
杜梅向他扬扬手中的竹篮,马荣瞄见里面的鸡蛋,知是来看望月子的,遂侧身让开,杜梅走进了三房的院子。
院里乱得一团糟,三只被捆住一只脚的母鸡挤挤挨挨缩在角落里,白腻腻的鸡屎拉得到处都是。水井旁大概刚杀了鸡,鸡毛湿漉漉的堆着,井旁还有一摊鲜红的血渍没有冲干净,明晃晃地扎眼。
院子中央一大盆浸泡着还没洗的衣物,杜梅瞥了一眼,大到被褥,小到尿布都混在一起,还有白色的中衣和藏青的外袍也在其中,一盆浑浊的水,已经辨不出什么颜色。
厨房里正炖着鸡汤,大概是刚烧开的缘故,竟是一股鸡腥味,与这院里其他味道混杂在一起,实在不太好闻。
杜梅皱着鼻子,径直走到正屋,她正准备敲门,却不料,杜三金从里面开门出来了。
“梅子,你一早就来啦。”三金一见杜梅站在外面,他的脸上浮出疲惫的笑容。
谢氏生杜杏和杜杰的时候,杜家三兄弟还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周氏粗手笨脚的,借口自个有三个男孩,根本不来帮忙,许氏那时只有杜梅一个孩子,每天都被魏氏支使得做这做那,没有半刻的停歇,而杜三金无论家里忙乱成什么时候,仍旧做他干净清爽的读书人。他几乎是一眨眼,一双儿女就长大了。
魏氏因杜枣是个女娃娃,自那日生下来问过一声外,其他时间都不曾再出现,三金知道他爹身子不好,也不敢过去惊扰,只得凡事亲力亲为,这才知道照顾一个婴孩是多么辛苦的事,杜枣生下来才不过数日,喂奶、换尿布、哄觉已经把他折腾的腰酸背痛,憔悴不堪,他此时对许氏的愧疚更深了一层。
“我娘让送几个鸡蛋来。”杜梅指了下竹篮。
“进来来看看你堂妹妹吧,是个挺标致的姑娘。”三金自是知道杜梅不情愿来,但他还是接过竹篮,把她让了进去。
屋里和院子里一样乱,衣物尿布随意地堆着,桌上红糖和馓子碎末撒了出来,又有喝剩的汤碗还没收拾。
“你坐啊。”三金面上有些难为情,他赶忙把一张椅子上的衣裳扔到床上说。
“我看看她吧。”杜梅走近床边的摇篮。
杜枣很乖地睡着了,喝了几日奶,脸上的褶皱撑开了,显得粉嘟嘟白嫩嫩的,她的眉眼像极了杜杏,许是早产的缘故,她的头发眉毛的颜色都很淡,只那睫毛又长又翘,衬着眼下那粒朱砂痣,当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孩儿。
“她叫杜枣。”三金慈爱地摇了摇摇床。
照顾杜枣虽让他又苦又累,但却体会到了一种做父亲的喜悦,这是他从来没有真切体验过的,杜杏离家出走了,这让他格外珍惜这个小女儿。
“是个好名字。”杜梅笑了一下。她看着眼前的小人儿,仿佛看见自己极力要护住的弟弟。
摇篮里的杜枣大概被他俩说话的声音吵醒了,睁开眼四下张望,这么小的婴孩明明是看不见的,却扭头对杜梅笑了一下,笑容干净的像三月里的桃花,粉嫩粉嫩的,撩了杜梅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