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西州的夏天比京城炎热的多,不到中午,太阳下就浮着一层热浪。店里简陋,没有京城的冰库,也只能泼点儿清水在地上,一来是降降温,二来也可去灰尘。
每天五十副药,连着卖了一个月,拖得街口济世堂连着歇业了好几次。
闲来无事,坐在店里弹筝,元熙素来不爱那些高山流水的舒缓之声,爱的都是十面埋伏之类的急促曲调。勾托一曲,门口传来了清脆的鼓掌之声。
元熙回过头,萧容深已经站在门口了。盛夏的日子,他还穿着白色绸缎衣裳系着白绸披风,太阳一照亮的发光,倒也真不嫌热。
“郡主这曲子里处处透着杀机啊?”萧容深含笑道:“我可以进去吗?”
元熙站起身:“令儿,给殿下看茶。”
上茶虽是件小事,但也小有心思在其中,不仅透着主人的秉性,还能看出主人的贫富。若是普通客人,上一杯去年的雨前茶也未为不可,但萧容深这种身份就万不能糊弄,因此,令儿上了一盏今年明前的恩施玉露,萧容深只拨拨漂浮的茶叶就看出来了。
济世堂降了一半的药价,一个月都没什么大的收益,萧容深是济世堂的幕后老板,他能坐得住吗?本是为了银子的事儿来的,要说的话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了,但一见上的是这样的茶,心里又翻了个儿。
上这样的茶,摆明是告诉自己,卫家有的是银子,还能再撑上几个月。
萧容深心里一阵犹豫,想来自己要说的话,对方早就心知肚明了,那还有什么好踌躇的?萧容深开门见山的说道:“其实我这次来做什么,郡主应该一清二楚了吧?”
元熙微微一笑,摇摇头:“不清楚,不知道。”
“好,既然郡主不知道,那就恕我唐突了。”萧容深一指街口方向:“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也是受人之托,来郡主这里讨几分薄面。”
元熙向他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济世堂就在那里。但她还要揣个明白装糊涂,笑盈盈的说道:“您说镇子口修路的差事?您是不是也想塞人进来?这您可说晚了,那工程早就干的差不多了。”
“郡主那一百多个匠人在镇子口干的如火如荼,我早就看见了,”萧容深醒了醒神儿:“可我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事儿,是药铺。”
“您说的是济世堂?”
“郡主明知故问呐!济世堂不过是个小本生意,以您卫家的财力,想收它的铺子是手拿把攥的事儿,您要收就痛快些,别这么慢火炖着,太折磨人了。”
“哈哈,”元熙掩口失笑:“我们家世代经商,可从没开过药铺,我要济世堂有什么用?殿下怕是弄错了。”
“郡主,事到如今,您也别不承认,您这样恶意压低药价,不就是想把济世堂拖跨吗?把它拖得倾家荡产,然后再亦最低价格收过来,我若没猜错,这应该就是您的底牌了吧?”萧容深咬咬牙,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都是一百两,崭新的十张。
“您这是什么意思?”元熙没接银票,而是莫名其妙的望着他。
“郡主,您卫家豪商巨贾,您的道行我也知道,您就算不耍手段,济世堂怕也斗不过你。在京城的时候,我就听说过这样一句笑话:卫家的银子就算当石头扔,扔上三年也扔不完。”萧容深把银票依次排开,推倒元熙面前:“这是点儿小意思,您高高手,大家虽然同吃一碗饭,但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元熙又把银子推了回去:“殿下,您要有这闲钱给我,还不如拿去给安康镇的老百姓添点儿米面,人家好歹能念着你的善举。您给我,不等于是给敌军运粮草吗?”
元熙的话,萧容深倒是一点儿没听进去,他只注意到银票又回到自己手边。
“我知道您店里没人,卖的都是李掌柜存货,卖完这些恐怕就难以为续了吧?后面的事儿,郡主可想过?”
“没想过,从来没想过。”元熙笑道:“殿下不知道吗?我是今日不管明日事,世道这么难,谁还管明天是风还是雨啊?活好当下就成了。”
萧容深本想用李记的倒闭来吓住元熙,却没想到根本没用。
萧容深啧啧舌:“郡主,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您不如交个底牌。要是我能办,我肯定办,要是我办不了,您别怪我,大家鱼死网破拼一场,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李掌柜临走时说过,以前安康镇的药价没有这么高,都是济世堂来了之后,官府逼着李记涨价儿的。”元熙压低声音,调侃道:“殿下,这安康镇本是个三不管的地界,您一来,连官府都跟着卖力,您可真是精明强干呐。”
萧容深脸色倏忽一变,眼角眉梢都添了几分戾气:“郡主的意思是,我指使官吏欺压商户?”
“诶,我可没这么说。”元熙摆摆手。
萧容深押了口茶:“所以,郡主是一步也不让了?”
元熙唇角一勾:“殿下,您信不信,李掌柜剩下的那些药,还能卖上半年呢。”
半年?足够把济世堂慢慢拖死。萧容深双目一眯,语气中都透着阴霾:“没得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