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沉吟了片刻后,忽然轻叹了一声,低声道:“汉军大举进驻沛县,拿了吾等父老家小。”
周勃大怒,抓着酒壶就想掷于地,可这股子突如其来的怒意,就像是混进了别的什么东西,怎么都到不了勃然大怒那个高度,也没有理直气壮的底气。
“这……”
他不知该作何评价。
讲道理,汉王捉拿他们父老家卷,的确有些不爷们,不够光明正大。
可这事儿真要论起来,好像也是他们不讲道义,归降大汉后复叛在先吧?
犯上作乱者,本就是累及三族的大罪!
于是乎周勃只能战术饮酒,沉默以对。
刘邦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心头失望之余,还有些许冷意……这样的反应,他这几日已经见过不只一次了!
“以你看来,汉王的条件可还有得商谈?”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心静气的与周勃商量:“百越之地凶险、杀机四伏,八万兵马委实太少了些,不足以支持我等立足,且丽先生追随乃公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乃公如何忍心将其斩杀?”
周勃微微苦笑道:“大将军,似这样的话语,末将面见汉王殿下当日,就已经说过,但都被汉王殿下一口回绝了……依末将看来,这已是汉王殿下的底线,他既亲自领兵赶到江州,便足见其势在必得之心,再在这些小节之上诸多纠缠,恐其恼羞成怒之下,会直接挥兵杀将过来啊!”
刘邦灌下一口酒液,浑浊的酒液打湿了他敞开的衣襟,面容说不出的阴郁。
其实对他而言,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但面对陈胜那近乎命令般的强硬条件,他心头又总觉得恼怒、不甘!
我的人。
你说杀就杀?
我的兵马。
你说留下就留下?
在你陈胜眼中,我刘邦到底是何物?
周勃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的脸色,多年的交情,令他多少能够猜到一些刘邦的想法,小声劝解道:“大将军,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忍过今朝、以待来日,总有扬眉吐气之时!”
刘邦晃动着酒壶与他碰了一下,仰头再次灌下一大口闷酒,而后才苦笑出声:“乃公今年四十有六、形销骨立,而汉王今岁才双十出头,正直鼎盛之年,我等今朝这一走,哪还有来日?”
周勃怔了怔,刘邦要不提这事,他都已经忘记了汉王今岁才二十出头这个令人又惊叹又无力的事实!
他跟着灌下一大口闷酒,由衷的感叹道:“昔年黄巾起事、席卷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九州,何其壮阔也!可谁能料,最后竟叫一黄口孺子成了事?”
刘邦亦感叹道:“时不予我,奈若何!奈若何!”
就在二人长吁短叹之时,一名谒者快步入内,跪地双手将一竹筒高举过顶:“启禀大将军,汉中急报!”
刘邦:“呈上来!”
谒者:“唯!”
谒者躬身上前,毕恭毕敬的将竹筒呈给刘邦。
刘邦接过竹筒,取出筒中绢布条展开,晃眼一扫,脸色当即大变,当即低喝道:“就按汉王殿下说的办,即刻!”
周勃一听,强振精神:“大将军,发生了什么变故?”
刘邦阴沉的面色之中难掩慌乱之意的,随手将绢布条拍进周勃怀中,而后提起酒壶仰头饮酒,却饮了一口空,勃然大怒的将酒壶重重的掷于地,“啪”的一声摔了一个粉碎!
碎裂的瓷片打在周勃身上,他眉头一跳,连忙放下酒壶拿下绢布条张开,就见上边只有一句话:‘汉军两日之前攻破函谷关’。
再一看落款,消息送出之日,也已是日之前。
即是说,汉军攻破函谷关,已经足足五日。
以汉军的战斗力,六日之间已足以扫平半个雍州。
也即是说,雍州通向益州的数条通道,大概率已尽数落入汉军之手。
与此同时,失去雍州嬴政遥相呼应之后,他们益州这一支兵马,就是真正的举世皆敌了!
一夕之间,局势再度翻天覆地!
周勃还在思索之时,刘邦已经怒不可遏的破口大骂道:“该死的项羽、该死的韩信、该死的嬴……”
此时此刻,他心头的懊悔,简直是恨不得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去将那个决意反出大汉的自己,按在地上饱以老拳!
你是喝了多少黄汤马尿,才会上这种头啊?
你是吃了多少猪油蒙了心,才敢冒这种险啊?
除了恨自己脑子不清醒,他更恨嬴政、韩信、项羽三人。
说好的群起攻汉之局,你们三个竟然连三个月都没撑过就全寄了?
老子简直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相信你们仨的邪……
“大将军,多思无益!”
周勃将绢布条扔进火塘里,面沉如水的起身道:“末将这便去整顿兵马,力求赶在汉王反悔之前,南迁百越!”
刘邦如梦初醒,一把抓住周勃的小臂,急声道:“勃,某身家性命,便全拜托于你了!”
周勃毕恭毕敬的向刘邦一揖到底:“勃必不负大将军所托!”
说完,他转身就步履匆匆的往明堂之外行去。
刘邦独坐在明堂,目送周勃远去,许久之后,忽然重重的一拍大腿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
江州。
桌面大的雍州舆图在陈胜面前徐徐铺开。
他拿着朱笔站在舆图前,根据雍州传来的诸多信息,仔细的将嬴政退兵的路线绘制到舆图上。
红色的行军路线,从咸阳一路指向了河西走廊方向。
陈胜直起身,打量着舆图,慢慢的拧起了眉头:‘看这架势,这厮怎么也像是要往关外遁逃的样子?’
嬴政的主力,大部分都扔在函谷关了。
如今手里就只剩下留守咸阳的两万府兵,以及驻守河西走廊的五万章邯部。
要知道,河西走廊以西,便是犬戎人的地盘。
就凭他们那七万兵马,在关外能站得住脚吗?
况且,雍州军可不比刘邦麾下的益州军。
益州军的主体,是跟着刘邦从扬州转战益州的扬州兵,那些兵将无家无业,除了跟着刘邦一条道走到黑,别无选择。
而雍州军,都是八百里秦川的良家子弟,有家有业人在故乡,有多少人肯跟着嬴政往关外走?
“罢了!”
陈胜扔下朱笔,平复了心头的恼怒之意,暗自想道:‘换个角度想,这其实也算是最好的结果,真要杀这二人,损伤的也是九州的气运,还不如放他们出去,为我华夏开疆扩土打前站!’
‘而且这俩人,好像都没多少年活头了,就算他们能在关外坐大,也不足为虑!’
‘等到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将当地的人口都同化得七七八八了,再派兵马去接管,当是事半功倍!’
‘正好,九州下一阶段的工作重心,是发展民生与抵御外敌入侵,短时间内应当是不会再往外打……’
这样一想,他心头竟微微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