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楼修身塔中。
独臂九先生坐在观棋先生桌案对面,看着窗外的夜色。
夜色朦胧,天上黯淡无光,风过处,书楼里的草木都簌簌而动。
「陆景身上的天赋对他来说,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九先生眼里有些担忧:「玄都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也许远至北秦,近至平等乡、邪道宗,乃至各门各派也早已注意到他的存在。
而这天赋也让他不得不卷入玄都风波中......」他说到这里,又站起身来,四下踱步:「书楼出手,陆景又会被置入更大的漩涡中。
此事之后,崇天帝也必会询问于你,你又应当如何作答?」
观棋先生脸上风轻云淡,眉羽中也并无多少担忧。
今日他不曾读书,也不参观残谱,而是手中拿着一枚锉刀,正仔仔细细的打磨着手中的白色石头。
九先生长长叹了口气:「崇天帝想要让这天下更乱些,他好以此为基,铸造真正的登天之梯。
陆景既然被他选中,要作那棋盘上斩大龙的棋子,他对于陆景,必然有其他打算。
如今书楼甘愿冒着风险出手,也许陆景往后,会遭遇更大的磨砺。」
始终无言的观棋先生,终于放下手中的锉刀,认认真真用手擦去了那白石上的灰尘,一枚圆润棋子就出现在他手中。
观棋先生又打开旁边的木盒,盒子里已经整齐摆放了十余枚白棋。
他在亲手打磨,想要磨出一幅棋来。
「崇天帝想要让陆景成为最锋锐的剑,以此斩掉天阙仙。
正因如此,即便是陆景这样的天骄在他眼中,也要深受磨砺,若书楼不出手,陆景不一定会死,他也许会肉身残缺,真正元神大亏,性命濒死......
崇天帝也许会赐予他其他机缘,让他从灰烬中重燃,让他从低于尘埃,再度擢升,站在真正的高处。」
「到了那时,陆景便锋锐无双,手中的刀剑也能斩下仙人的头颅!」
观棋先生看着打磨的棋子,默默低语。
「可是,那时的陆景也就只剩下锋锐了,崇天帝需要一把举世的锋锐宝剑,却并不需要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只有无情无性,方可成冲天之道。
「可是......陆景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观棋先生摇头说道:「他已经养出了自己的气性,如今他手握扶光,口含春雷,胸中又有一点浩然。
所以,我觉得陆景是个人,他不能只有锋锐,还要有些血肉,心中还要有些希望与善念,否则,他未免会活得太过辛苦。」
「此事之后,书楼出手,我自然会给崇天帝一个答复。」
九先生皱着眉头,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也许夫子登天归来,这天下才会有所变化,才会变得更加清正些。」
观棋先生并不回答,他也望向窗外,脸上浮现出笑容来:「陆景在进步,正因如此,他才会入崇天帝之眼,若是放在之前,他被卷入天龙之争中,书楼若在此时出手,我等哪怕无恙,他也会被崇天帝抹杀,以此作为对于书楼的惩罚。」
「可如今却大有不同,陆景越发出彩,就连崇天帝......也舍不得杀他了。
在这之后,输了要付出代价,这代价就由我来。」
观棋先生轻声低语。
九先生忽然冷笑一声:「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若我们没有那许多杂念,若我们心中未有理想,若我们只是一帮目无法纪的土匪......
若是其他几位先生俱都归返,哪怕是这太玄京,哪怕是强者辈出的朝堂,也不敢问书楼要一个答复!」
观棋先生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可若是君子有通天之力,自然可修正世间,凡间的力量总归不够......如今我们且等夫子归来,且看一看那自有一股不屈之志的少年,究竟能成长到什么程度。
「他是我们的晚辈,是有可能承四先生之志的人,我们......总要照顾他。
今日太玄京中风云齐动。
能够直视这天龙之争,站在云端的真正大人们,自然也能看到发生在养鹿街上的许多事。
一位天骄还未曾崛起,便将要陨落。
有些人心中抱有可惜,有些人心中无丝毫一样。
而诸如大柱国苏厚苍、太枢阁首辅姜白石这等知晓斩仙棋盘的人们,却在静静看着这一幕。
苏厚苍背负双手,皱着眉头,眼中颇有些遗憾。
「以此等方式铸造斩仙之剑,那他的剑气、刀意、正气岂不是都要归于平庸,自此成为一柄纯粹的剑刃?」
苏厚苍想到这里,他眼眸落处,似乎又看到云中有桃花飞舞而来,化作漫天光彩,眼里却越发有些惊讶。
「书楼护道......却也不知是好是坏。」
大柱国想到这里,便不愿再去想这些了,心中只可惜那呼风唤雨两件宝物,也许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力量。
太枢阁首辅姜白石拿着许多青草,喂养眼前的白牛。
可今日的白牛却侧过头去,不吃姜白石手中嫩绿的青草。
姜白石老朽的面容上露出些苦笑,道:「圣君想要登天关,天下想要大一统,百姓想要安居乐业,
其他种族想要有一处栖身之所,天下万民不希望再有征战。
所以,总要委屈一些人才行......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宝剑锋从磨砺来。
你不要......责怪我。」
除却这些站在云端的人们。
也有更多人只把这一场争斗,当成是玄都两条天龙之间的争斗,而那陆景则是被卷入其中的......可怜人。
东宫。
太子妃身穿一袭华贵长衣,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考虑着些什么。
她身后,一位女官低着头,道:「若是景少爷死了,陆神远死后,他的长生法也就就此断绝。」
「只是如今出手,总免不了暴露许多,甚至要牺牲一些强者。」
女官话语至此,太子妃转过身来,朝着更深处的殿宇走去:「这场争斗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若贸然出手,极有可能暴露。
既如此,就让鬼刺青走上一遭,躲得远些,躲在暗处,看看是否......能够起一些助益!」
李雨师带领十二死士,一位神火境界的妖女,以及一位神相境界的将军,前来围杀陆景...
却在太玄京中,引起这诸多风波。
而褚国公府为了这一场围杀,不知调集了多少强者。
除了真正前来围杀陆景者之外。
还有许多强者,都在密切注视着太子一脉的动向。
所以当朱雀、玄武两位女子,带着十五位巨枪豪客,前来养鹿街。
就有更强者前来阻截!
可是虚无中,也有太子一脉的更强者出手。只是......这里乃是太玄京。
即便两条两条天龙相争斗,也不可闹出太大阵仗......
于是在很多人眼里,一切仿佛悄无声息,一切仿佛平静的流水中起了波澜,却看不到寒风的刺骨,也看不到平静流水之下的暗潮起伏!
而在这短短时间里,一切的焦点,都是腰间佩剑的陆景!
空山巷
中!
裴音归站在那寒冬中越发旺盛的白梅之前,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担忧,却并没有什么犹豫。
只见她探出手掌,广寒宫出现在她手中。
当广寒宫闪耀出微弱光芒,裴音归神色忽然有所变化。
「有齐国强者踏入养鹿街,隐于黑暗中,这隐于黑暗的神通来自于大法师。」
裴音归瞬间明白过来:「古辰嚣睚眦必报,每一件小事在他心中都会成为一根根这是他疯癫的刺!
陆景先生开罪过他,古辰嚣又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
裴音归心中这般想着。
可她身上却隐隐有月光复现,眉梢处那宫殿纹路也有淡淡的流光闪过!
就连裴音归的气血中,都有月光闪烁。
于是在闪耀的月光中,在白梅映衬之下,不知为何,此刻的裴音归并无什么犹豫,也仿佛根本不曾担忧自己一旦射出一箭,便要再度流入逃亡。
她只是弯弓搭箭,只是想要......救一救这一年三个月以来,她唯一遇到的同道中人!
就在这养鹿街上!
李雨师眼中杀意毕露!
有人伺机救人,有人想要斩下陆景的头颅,以抹去自己的羞耻。
天上十一先生,想要一掌拍下,将这方圆中所有想要杀陆景的人,全部拍个稀巴烂。
远处的南风眠,正竭力赶来,却被年老得褚远谷阻拦。
太子诸多强者,已经赶到,正要出手相救。
更多人并不知晓养鹿街上,发生了这么一桩大事。
而在李雨师眼中......事已得手!那七境持枪将军一杆长枪刺出。
十二位褚家死士在那妖女的带领下,已经准备抹去陆景的脖子!
李雨师大蟒御风神通显化法相,他心中还在低语:「陆景,我记得当日与你说过,凡事总要讲究一个礼尚往来,你既辱没于我,我便亲手杀你,斩下你的头颅!
能亲手杀一位少年天骄,你能死在我手里,回去之后,我自会煮酒祭奠你......」
狂风呼啸,风波连连,大地震动,周遭那些建筑都被澎湃的力量影响,房屋都开始倒塌。
这般强盛的力量,都要落在陆景身上。
可就站在空山巷口,独身佩剑的陆景,眼中却依然没有担忧,更没有恐惧。
他此刻有些清冷的目光,好似穿透了重重的距离,与李雨师的目光对撞。
李雨师心中骤然间觉得.这陆景......为何不怕?
「雨师公子,你屡次杀我,却始终没有付出什么代价。」
陆景一道神念袭来。李雨师瞳孔微动......
天上的十一先生也在皱着眉头,低头注视下方。
已经弯弓搭箭,正要开弓的裴音归表情有些怔然。
曾经太子邀请陆景时,煮茶的朱雀却猛然停手,不再向前。
因为她也听到了陆景的话语。
「今日......陆景想亲自来!」
此时此刻,天上云雾阵阵,无星无月!可也正是在这时。
陆景手中一块石头碎裂,然后化作烟尘,消散于天地......
那就是莳花阁中,古辰嚣命他作画,本是大凶之象,而这大凶之后,陆景只得了这么一件奇物...那便是天官降神石!
天官降神石化为烟尘。
那烟尘不过须臾间就已腾飞,登临高空。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然后便是满天星月明如昼!
却见......一道道星光铺展,透
过厚重的云雾,直照而下。
天上云雾接天极,星河欲转千帆舞!
星辰瞬息流转,仿佛过去无数次,却仅仅不过一刹那。
而那诸多星辰流转之后,一颗璀璨明星冉冉升起,照耀光辉,直射而下,就落在陆景身上!
观棋先生、九先生、十一先生......
首辅姜白石、大柱国、中山侯、几位国公.纷纷抬头,看向天上明星。
「天官星.....」中山侯荆无双心中自语。
甚至太玄京中不知多少凡俗百姓都被这刺目星光映照,满是惊喜!
星辉如璀璨长河,仿佛照出了天上明玉京。
而那满天星光,已经落入陆景元神之上,让陆景元神变得无比璀璨!
此时此刻,陆景就站在原地,他元神耳畔仿若听到一位男子在轻声自语......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过二百年。」而陆景也已道出那句......
「雨师公子想要杀我,可曾问过我了?」玄檀木剑倾刻间出鞘而来!
一道辉煌剑光冲天而起。
就仿佛陆景手中的剑,此刻映照着满天的繁星,映照着人世俯仰二百年。
纵横的剑气,在夜空中燃烧而起。
寒风好像也在燃烧,陆景朝前走出一步,玄檀木剑就如此优雅横空.
斩去那条大蟒!
持枪而来的无名将军身躯高大,大枪横扫,气血弥漫,神相隐隐浮现在他身后。
他那杆赤红枪头的长枪上,好像也有一座赤红色的山。
炽热,而又沉重!
可陆景依然前行,玄檀木剑轻挑。
红色的扶光剑气,好像挂出一道晚霞,又好像燃起了漫天的烟火。
那赤红色的长枪,瞬时间便被弹飞,无名将军
周遭的虚空,都仿佛被陆景的剑燃光了空气,一阵阵涟漪四散而去,大地震动的越发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