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俞和实在坐不住了,他干脆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衫,带上了十几坛子酒,径直出山朝信邑虎伏铸剑庄去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守到大孚灵鹫寺的和尚离开,于是他便找了一处可以远远望见庄门口的小山坡,用油布和树枝简单支起了一个篷子,挂上敛息符,盘膝朝地上一坐,两眼瞪着数里地之外那浓烟滚滚的庄子,开始了漫长而寂寞的等待
每日早晚卯酉二时,从那庄子中,都会有几道强横的神念破空而出,在庄子周围的百里地界来回扫视就连玉板金书的敛息符也瞒不过这些神念,当这些神念一扫过俞和的身形,在他的识海中,便会显化出一尊双目奇光四射的佛陀虚相
俞和知道,此乃是有佛宗高手在施展凡圣五通之一的“天眼通”这佛门神通可洞彻诸法,睁开天眼一望,自地及下地六道中众生诸物,若近若远、若覆若细诸色,无不能照,审视天地的纤毫毕现,区区敛息符自然挡不住不过俞和也并没有隐匿起来的意思,任由那神念扫视,他自坐定岿然不动
俞和知道,这是虎伏铸剑庄中的五台山高僧在施展天眼神通他亦能分辨得出,其中有那位圆照住持的神念,也有那个白面老僧的神念,甚至还有一道神念比圆照住持和白面老僧更加宏大庄严
这几位驻留在虎伏铸剑庄中的大孚灵鹫寺高僧,起初几日还颇为关注俞和,那神念扫到俞和周围,总会徘徊一阵子可到了后来,他们发觉俞和始终不言不动,只是盯着铸剑庄看,也就猜到了俞和的意图俞和能察觉得到,好几道神念中,都向他流露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讥诮
想到宗华真人发怒呵斥的情形,想到大师兄夏侯沧那虚情假意的样子,再想到夏侯沧和方家怡眼角那一缕幸灾乐祸的喜意,俞和咬了咬牙,挺直了背脊,任凭佛宗高手的神念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他只是远远盯着铸剑庄,一动不动
过了一个月之后,这些大和尚们看到俞和也是视如不见,只把他当成是山坡上的一块顽石而铸剑庄门外,也陆陆续续来过好几拨人,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其中有通辰道宗的修士,有扬州府供奉阁的执事,有云居山宝珠禅寺的僧人,还有丹崖派的弟子
不过铸剑庄的守门大汉,看到这些扬州诸派修士,却并非像对待俞和那般以恶言恶语相向,虽也谈不上有多恭敬,但还是会敞开侧门来,引这些修士进庄子里去最多一盏茶功夫,便会看到有大孚灵鹫寺的和尚陪着,又把这些修士送出庄外
其中只有丹崖派的几个弟子,在庄子里住过一日两夜才走,而且他们身边也没有和尚跟着,看起来这虎伏铸剑庄与丹崖派,果真是关系并不寻常
时节转入深冬,山中极寒,草木凋敝俞和孤单单的身影坐在山坡上,受尽了风吹雨淋大雪初来,山间一片银装素裹,俞和默运玄功,一口阳气生生不息,只在他身周一丈地界,始终暖融如春
宗华真人猜的不错,等到第四十七天时,庄子里那震耳欲聋的锻铁声戛然而止到了第五十二天,那些大孚灵鹫寺的和尚几乎是昼夜不停的以神念扫视庄子周围圆照住持甚至亲身脚踏莲台渡空而来,好声好气的劝俞和离开俞和也不与他争辩什么,点了点头,拍落衣袍上的浮尘,退到了离虎伏铸剑庄十五里左右的一座山崖上
第五十三天,庄子里似乎有高僧作法,一道金莲佛阵升起,罩住了虎伏铸剑庄周遭十里地界之后俞和便在看不清那庄子中的究竟了,远远望去,整座虎伏铸剑庄影绰绰的,裹在一片淡金色的氤氲中
可越是这样,俞和越觉得看到了一线希望这副情形,说明那十丈金身佛像已然铸成淬火,大孚灵鹫寺的和尚与铸剑庄的大师傅,正在为金身佛像雕刻灵阵,使这尊佛像成为一具法器而当阵法作成,这金身佛像也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可由和尚施展神通带回五台山,再聚集一众有道高僧,以精纯佛力灌注祭炼,使佛像点灵开光
又过了整整一十八日,离着先前圆照住持说的三个月之期,还有二十天左右俞和望见有道皓然金光从虎伏铸剑庄中冲天而起,贯入云层之间,把天上的白云都染成了一片金色,有亿万朵金莲如雪花一般,从云中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洒入虎伏铸剑庄中
这宝器出世的异相只持续了数息,便又倏地隐没
俞和盯着虎伏铸剑庄,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就看几十个黄袍僧人驾着一片金光庆云,从铸剑庄中飞起,朝北面天际去了那圆照住持临行前,竟然转头朝俞和投来一道神念,俞和只听得圆照住持的声音在他耳畔说道:“俞和小施主,你有如此执念,老衲煞是佩服修我佛道最重心性坚忍,你与佛有缘,身具慧根,何必委身于扬州小派?若你想改修佛道,可来五台山大孚灵鹫寺找我”
俞和眉毛一挑,并未答话而那圆照住持也不指望俞和立时就会有什么反应,他传音过来,只是为了给俞和种下一个修佛的念头罢了,而成与不成,自有日后因缘际会
五台山的群僧走远了,山间寒风一吹,那笼罩着虎伏铸剑庄的金色氤氲,便缓缓散开
俞和枯坐两个多月,等的正是这一天他心中大喜,起身御起剑光,落到了虎伏铸剑庄的庄门前
刚走到庄门口,还未等他举手叩门,那侧门便从里面被人拉开了,先前那个守门的大汉探出头来,冷冷的看了俞和一眼,沉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通禀大当家的”
说罢这侧门又一次在俞和面前关拢
已然等了两个多月,俞和倒也不在乎多等这一会儿如今五台山的和尚尽都走了,这伏虎铸剑庄也就再没了闭门拒客的由头,庄中没有高手坐镇,想拦也拦不住俞和
果然才一炷香功夫,那守门大汉又拉开了侧门,对俞和招手道:“进来吧,大当家的在侧厅等你”
“有劳这位大哥头前带路”俞和笑着一拱手等了这么久,他终于是把脚迈进了这座庄子
这虎伏铸剑庄里面甚是开阔,里外九进的院子,每一层都很是宽敞整座庄园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凡俗中的打铁作坊,庄子里到处都是高高砌起的火炉,弥散着浓烈的烟火气味,火炉边有巨大的铁砧和水槽,地上凌乱散落着扭曲的铁钳铁钎等物走廊顶上挂着一行各式各样的铜铁钟鼎,廊边一排排的全是兵器架子,上面十八般兵器无一不全,每一件都黑沉沉的,透着冰冷坚硬的光
那守门大汉在前面引路俞和行走在这座庄园中,却看不到任何一位打铁的师傅,所有的火炉和铁砧边,都没有人在劳作庄子里异常宁静,只是有不少仆从小厮,在忙来忙去的扫洒院子,收拣杂物
穿过了两前重庭院,转过巨大的青铜照壁,眼前便是虎伏铸剑庄的正厅厅堂前面竖起的八根大铁柱子煞是惹眼,这些柱子全是用精炼的乌沉铁铸成,也不知是空心还是实心,每根柱子都足有两人展臂合抱那么粗,柱子上雕着工坊中匠师冶炼锻打的图样,笔法甚是古朴,柱子最下端,各镇着一只丈八铁虎这铁虎似乎不堪承受那柱子的重量,四肢摊开,完全匍匐在地上,神情萎顿,全无威风煞气,正合了“虎伏”二字之意
守门大汉推开了正厅西侧殿的木门,对俞和道:“进去吧”
俞和朝这大汉竖掌一礼,低头迈步进了这座西侧殿
这殿中并非是用灵灯照明,从房梁上垂下了儿臂粗的铁索,吊挂着两排六只能有五尺圆径的铁栅栏大火盆,火盆里面飞腾着熊熊烈焰而在大厅两侧,沿着立柱,也放着两行稍小一圈的火盆,里面的新炭烧得噼啵作响,溅出像流萤一样飞舞的火星子,那忽青忽黄的火光,照亮了整座侧厅
单看这侧厅里面的摆设,倒很是符合草寇山大王的喜好头顶上交错的全是铁索,厅堂中到处都摆着兵器架子,柱子上和墙上挂满了豺狼虎豹的皮料,连侧厅里面的椅子,都铺着一块完整的虎皮人坐在椅子上,双脚刚好可以踏住一颗虎头,显得气势勇悍
侧厅中缭绕一股难闻的气味,其中有炭火发出的烟味,有酒肉的腐臭味,还有脚汗的酸腐气味,甚至还有一丝血腥气厅中摆着八把椅子,可只有一个人坐在居中的椅子上,十几个与那守门大汉一般衣着装束的壮硕男子,并排站在厅柱边,手扶腰刀,对俞和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