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男孩皱着两道淡眉,瑟瑟低声问道:“妈妈,还有第三种选择吗?”
母亲听到这个回答,愣了几秒,随即轻笑而起,如莲花绽放,纤尘不染。
黄昏,蹒跚前行。
它总是像一个春xiao轻梦,只在人们心上一掠,留下黑暗的夜,便带着它的寂寞上路。
幸好,此时它仍在,和煦朦胧的余晖恋恋不舍地缠在树梢,屋顶,河畔,湖面,大桥。
一群暮鸦驮着日色飞回鸟巢,默不作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压在它们的心头。
它们知道:夜,就要来了。
橡树底下的三个男人仍在交谈着,马锦绣那包五叶神早已抽空,躺了一地的烟头。
那个浑身透着娇气的女孩伸了个懒腰,曲线毕露,可惜如此身材只能孤芳自赏。
她是那么年轻,那么健康,那么样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微风过处,吹起她短短窄窄的碎花裙摆,雪白滑嫩的大腿若隐若现,撩人魂魄。
她修长的美腿在残阳下看起来更有光泽,更有弹性,尽情展现豆蔻年龄的美妙。
尽管这里的一切都未能入她法眼,但还是能耐下性子,自在悠闲地等着自己的男人。
让人吃惊的是,她竟然还时不时地望向坐在草地上的萧云,眼神再没有一丝鄙夷。
因为她觉得这个人十分有趣,她从未遇见过任何一个像这个年轻人这种样子的人。
他的样子其实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连一点奇怪的地方都没有。
夕阳光下,他的脸庞美如昆山片玉,的确能让少女们一看见就会被迷死。
他的白色衬衫并不华丽,可是质料手工剪裁都非常好,颜色配合得也让人觉得很舒服。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凝望着远方的天空发呆,她忍不住也抬头望去,却一无所获。
最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年轻人虽然身处此地,但谁也不会将他和一名夙兴夜寐的建筑工人联系到一起,有他在的地方,就好像让人感觉走进了艳阳满天百花盛放的御花园一样。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的样子都不会改变,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不管在多么艰苦困难危险的情况下都不会改变。
因此,他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清净如竹的微笑,就算他并没有笑,别人也会觉得他在笑。
也许,这就是这个年轻人唯一奇怪的地方。
马锦绣适才听了萧云的那个小建议,觉得精妙之极,重重心事遽然消散,喜上眉梢。
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
世人很奇怪,任何一个人都会带着一颗攀比的心。
一个人升任高职,做了部长,可能不会庆祝,因为他的同事升得比他更高;一个人乔迁新居,一百多平米豪华房,可能不会庆祝,因为他的同事购买了一幢临江别墅;一个人洞房花烛,妻子是一校之花,可能不会庆祝,因为他的同事娶了环球小姐;一个人出了车祸,受了轻伤,却可能会庆祝,因为他的同事在这起车祸中不幸遇难。
如果时髦女孩知道马锦绣的实际年龄比他报的年龄小,必定会喜出望外。
所以,马锦绣笑了,笑得比萧云还要灿烂。
他也学萧云,坐在了草地上,从提包里又掏出一包烟,不过不是五叶神,而是中华。
马潼关接过他递来的中华烟,看了几眼,问道:“绣子,你到底抽什么烟?”
马锦绣腼腆一笑,轻声道:“这些烟都是大老板赏的,他烟多。”
马潼关似乎有点舍不得点着这根中华烟,轻声道:“这烟得很贵吧?”
马锦绣将烟衔在嘴里,轻声道:“这是珍品中华3字头,市面上一般买不到的。”
马潼关抽过最贵的烟只是8块的红双喜,愣叹道:“绣子,大老板对你真好。”
马锦绣喜形于色,在身上找寻着打火机,忍不住哼起了一首流行情歌。
世人总是希望别人知道自己角色的重要性,正如妻子偶尔罢做家务,向丈夫示威一样。
萧云虽然不抽烟,却也不反感淡淡烟草味道,将视线从远方的天空收回,拿起那半瓶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向那条卧在地上死气沉沉的土狗招招手,土狗立即会意,摇着尾巴跑颠过来。萧云往它口里倒了些水,清凉冰润的矿泉水让它不再口干舌燥,意犹未尽地伸着舌头舔着嘴边遗漏的水珠,虽然它不会说话,但眼睛无疑是狗表达对人类感情的最好渠道,它望向萧云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之情,不停地摇着毛质偏黄的尾巴。
马潼关做了个卧下的动作,土狗汪叫了几声,乖乖地五体投地,眼睛依旧静静望着萧云。
萧云拧好水瓶的盖子,笑着道:“马爷,你在大老板面前很红吧?”
马锦绣扬起眉毛,得意道:“当然了,不敢说推心置腹,起码是鞍前马后。”
萧云玩味看着他,微笑道:“那你怎么不求求大老板,帮老马弄个宁州户口?”
听到萧云这句随意而问的话,马锦绣的老脸立即挂满了尴尬之色,两手悬空老半天,连烟都忘了点,牛皮吹大了,难免会有吹破的时候,这种鸡毛蒜皮的芝麻绿豆事,别说拿去求大老板了,就是求大老板身边的人也可能碰一鼻子灰,他实际上只是一个小跟班而已,有什么通天本领能恳求到自己的顶头老板替他办事?他愣愣望了眼淡然宁静的萧云,又侧头看向正低头认真研究好烟到底贵在哪里的马潼关,欲言又止,咽了咽口水,轻声道:“堂哥,这户口的事,我也帮你问过,但……”
马潼关扬扬手,示意他不用解释什么,掏出一个街边摆档摊买的打火机,咔嚓,终于狠下心来点燃那根中华烟,慢悠悠抽了口,闭起眼回味无穷一阵,笑了笑,说道:“绣子,我知道,像你堂哥我这种无权无势的人,想入户宁州这种大都市,是有点天方夜谭,这辈子我算是认命了,现在只求小夭乖巧懂事,用心读书,以后考进北京一个名牌大学,等我老了,能落户首都,那才是人生一大乐事。”
言毕,马潼关自己第一个忍不住大笑而起,笑声中夹杂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天下父母心都是千篇一律的,无一不是希望自己的子女能成龙成凤,飞黄腾达。
马锦绣附和着大笑而起,笑声如滔滔江水,就好像已经见到小夭在北大清华上课了一般。
萧云当然也笑,但还是老样子,笑容很淡,清净如竹。
他深晓拿捏玩笑的分寸尺度,他这样说,只是想碰碰运气,看下马锦绣能不能凭借他说的天大能耐来解决马潼关的困局,并无他意,见到马锦绣的笑容仍有些不自然,便巧妙转移话题,轻声问道:“马爷,我们大老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块在市中心的黄金地也能拿得下来?”
马锦绣到底是个能屈能伸圆滑世故的人,这会儿的功夫,已经恢复了刚才的自然状态,他当然知道这是萧云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让萧云来工地干活的原因之一,这个年轻人的处世之道让人不得不叹服,他点着那根极品中华烟,轻吐了一个烟圈,轻声道:“你知道江南的四大家族吗?”
萧云皱皱眉,轻声道:“没听说过。”
这不能怪他孤陋寡闻,毕竟他到宁州的时间短,况且每天都有三份工作等着他,生活要比平常人更为紧凑,许多原本家喻户晓的轶闻趣事都是知之甚少,对于上流社会那些鲜为人知的传言秘史更是一概不知。
马潼关对于两人的谈话内容漠然处之,专心致志地品尝着那根顶级中华烟,不住地回味。
马锦绣没念过多少书,仅有的一些文化涵养都是有了几个钱之后自学培养的,他在读初二那年就从学校结业,只身一人来到长三角一带闯荡世界,从零工扛包干起,步步为营,因为肯吃苦耐劳,且能说会道,再加上朋友圈子广,终于混到了今天这个地位,管着一大帮建筑工人,这在家乡人眼中就算出人头地了,对于金字塔尖的一些事情也会略知一二。
他拿烟雾逗着那只土狗,轻声道:“在十年动乱之后,江南四大家族行事低调,绝不会轻易展露在公众面前,就像云里的雾,雾里的云,你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却分不清那个是云,那个是雾,所以你不知道也不出奇。”
萧云微笑道:“四大家族倒是将《中庸》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马锦绣笑着道:“可不是吗?我虽然没什么文化,道理知道的也不多,但也懂得在我们国家就是盛行这种鸟尽弓藏归隐山林的处世之道,不像美国那种霸道国家奉行什么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的世界观,那个裤衩穿在外头的超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萧云苦笑,轻声道:“马爷,离题太远了。”
马锦绣仰天大笑几声,说道:“对对对,我差点把正题给隔过去了。江南四大家族就是苏州的沈家,宁州的南宫家,淮阴的谢家,还有杭州的苏家,其中的翘楚是苏州的沈家。四大家族是不炫富罢了,要不然他们的实际财富加在一起,绝对超过中东迪拜那些顶级富豪。”
萧云有些惊异,如刀双眉紧皱着,问道:“四大家族里怎么没有张家?”
马锦绣掐灭那根抽了三分之二的烟,说道:“你说的是拥有昊天集团的张家?”
萧云轻声道:“嗯。”
马锦绣弹掉烟头,轻声道:“四大家族的历史相当悠久,原本是燕赵人家,宋朝末年蒙古入侵,便迁往江南一带隐姓埋名,在明太祖朱元璋统一全国以后,就在江南扎根,兴旺繁衍至今。而张家虽然现在是南方第一家族,势力雄厚,一览众山小,与北京的皇甫家族并称华国的两大世家,但却是新贵族,不属于四大家族之列。”
萧云静静听着,低眉思索,沉默许久,微笑道:“马爷,你知道的可真多。”
马锦绣摆摆手,笑道:“这些我都是听我一朋友念叨的,我哪能知道这些去?”
萧云轻声道:“哦?什么朋友?”
马锦绣轻声道:“喝酒认识的朋友,他特能喝,叫他酒中仙也不过分。”
萧云扬扬眉,笑着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和你那朋友认识一下。”
马锦绣轻声道:“成,有机会咱哥几个聚一聚,喝点小酒,他那份人很随和的。”
萧云微笑道:“好,不过你埋单。”
马锦绣爽然大笑,说道:“没问题。”
夕阳正浓。
那时髦女孩兴许是累了,见到这几个男人一点也没有结束聊天的意思,便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把放在大石头上的黑色小包拿起,压着裙子侧坐下来,修长白嫩的美腿一览无遗,黑色高跟鞋里的小脚更是扑入眼帘。
她晃了晃手里的黑色小包,轻声问道:“这是谁的?”
萧云淡淡望了眼女孩,轻声道:“我的。”
女孩被他这样轻轻一瞥,心跳竟不期然地加速,脸庞微红,好在有夕阳余晖的点缀搅局,因此并没有过多的情感外露,不过她自己还是吓了一跳,按理说对于这种一事无成的男人,平时自己看都不会看多几眼,怎么今天这么噬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