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司大牢。
置身于一堆污秽碎草中的曹邦辅有种悲天悯人式的崩溃感觉,往日的场景历历在目,如电影回放般逐一在脑海中展现,凄苦的神情在一个又一个的叹息声中迅速转化为……绝望。
自踏入这个大牢开始,曹邦辅的老脸就没有停止抽搐过,皴裂褶皱的脸庞有规律地上下颤动,仿佛患上了面部神经失调综合征似的,有序而规律地震颤着。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强迫一张老脸向面瘫方向发展,若不是曹邦辅能有效调控抽搐的频率,酸麻、抽筋、僵硬....等一列副作用或许能瞬间爆发出巨大威力,面目神经瘫痪症从此一蹴而就。
幸好他宏观调控住了。
曹邦辅的崩溃观,不是因为对大明官场腐败的失望,也不是因为对美好生活的绝望,更不是因为牢狱酷刑的悲望,而是因为一个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一个不能与战友打成一片的人,一个不能深入基层的人,一个不能融入现实的人...或许更应该称作是一个不愿意放低傲娇姿态的人。
嗯嗯,舍张明远其谁?
一条欣长的身姿傲娇地矗立在牢房正中央,摆出一个生无可恋且不胜凉风的姿势,背负着双手,抬头仰望通红的灯火,冷峻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忧伤,时不时发出的唉声叹气,使他的多愁善感更显得清丽脱俗.......周身上下没有半点污渍,仿佛这个肮脏的世界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曹邦辅的脸颊再次狠狠抽搐了几下,很纠结地转过头,场面实在太辣眼,简直不忍直视.........
曹邦辅的抽搐是有道理的。
张明远已经不吃不喝站了两天两夜了,兀自还保持着岿然不动的英姿,仿佛要与这个悲惨世界抗拒到底似的。
为什么会这样?用曹邦辅的话来讲,张明远很嫌弃这里,他不愿意洁白无瑕的任何身体部位接触这个肮脏的地面……除了鞋底摩擦之外。
刚入狱时,张明远就露出了这份洁癖,当时曹邦辅不以为意,时间长了,才发现张明远的狠劲。苦口婆心劝了好长时间,让他认清现实状况,接受命运安排.....还说什么,大好男儿能屈能伸,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尽情享受生活的磨难,而后灾尽圆满,迎接美好的新生活,重新焕发璀璨的生机.....云云。
但张明远脾气倔强,丝毫不向命运低头,就这么一直以欣长傲娇的姿态彻底对抗命运的肮脏安排。
抽搐无形中转移到了嘴角,曹邦辅狠狠地努努嘴,制止了嘴角的哆嗦,他实在看不惯这个洁癖的竖子,戏虐的韵味随之而来。
“张大人,来,老夫已为你清理出一方大好天地.....来嘛!……绝对干净整洁,绝对对得起你细皮嫩肉的屁股......来嘛!”说完,淡淡地挪动身体,希冀他能跨过来,然后自己面部神经也可以协调了。
这次轮到张明远抽搐了,这狗屁话怎么透着龌龊的味道,仿佛一个老色狼欲无情摧残祖国大好花朵似的,娓娓善诱的前奏很明显,令人防不胜防。
啰啰嗦嗦的此类诱惑听多了,张明远的耳朵早就产生了免疫力,对曹邦辅的戏虐报以龇牙咧嘴的冷笑,讲真的,若不是看在老头年纪大了,张明远真想在他身上施完一整套的降龙十八掌........
张明远不以谆谆诱惑而动,稍稍晃动一下身子,形象愈发傲娇俊美了。
“老大人好意,小子心领了,哎!小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惯了,望老大人见谅则个......”张明远深深叹口气,孺子不可的神情无法自制:“........难道老大人鼻子被毛塞了?难道不闻恶臭久经不散?难道看不出肮脏狼藉不堪?难道就不觉得浑身瘙痒?哎!恕小子直言,小子拨迷雾见真知,已清晰地看到老大人草席上有几只不知名的昆虫在欢快地蹦迪,若是将他们拟人化的话,或许它们正哼着愉悦的曲子,感念老大人以肉饲虫,繁衍了整个种群的和谐发展......”
好心当成驴肝肺,竖子实在太可恶。
曹邦辅脸更黑了,嘴角抽搐的幅度更大了,脑中风症状剧烈加重。此子尖口利牙,刻薄成性,真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更可恶是张明远竟然把他与佛祖割肉饲鹰相比,佛祖高洁,那也是喂养生灵,自己却只喂了‘四害’,哪里慈悲了?
不由大怒,貌似中风的嘴唇早已不成形状了:“可.....可恶,竖子,老夫好心好意,竟被你吃进肚子了?不知好歹......”
顿了顿,曹邦辅极力平复揪心的举动,语气淡定了很多:“........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总是站着,老夫心理很别扭,好像老夫是狱霸似的。”
张明远小心翼翼转过身,又重新站在原来的鞋印上,尽量不触碰其他地方,淡淡一笑:“其实也好说,找人换间牢房喽!宁为干净死,不为脏脏生。”
曹邦辅脸部、嘴角剧烈抽搐的同时,突然手很痒,十分想抽他,没有任何原因,咬牙切齿道:“竖子,你想要个什么环境,老夫给你整理。”
张明远不再嬉皮笑脸,春风和煦般凝视着曹邦辅,深沉的语音令人发指,一开口便令曹邦辅要死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