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告诬状雷仞被捉顺民情知府破例
县令府后堂,刁县令泡好香茶,款待范昭。
刁县令道:“五日来,孝廉公组织赈灾义演活动,十分辛苦,今本县请孝廉公前来,一来嘛,和孝廉公品品茶,放松放松;二来嘛,是有要事相商。”范昭不知刁县令葫芦里卖什么药,怕刁县令意图贪污赈灾义款,于是事先拿话堵他的嘴,说:“此次赈灾,全仰仗大人勤政为民,铁面无私,众人都道‘江阴有刁青天,是江阴百姓之福’。如今,刁青天的名声远播,连扬州府的百姓都知道了。”
刁县令见范昭说的真诚,颇为感动,道:“自顺治帝定下‘永不加赋’的治国安民大计,大清历经康熙、雍正两朝圣治,物阜民丰,国泰民安,已呈盛世景象。康熙朝汤斌公,官至内阁学士、江宁巡抚、礼部尚书。一生躬身践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变‘满目榛荒’为‘盛世滋生人丁’,至死仅遗俸银八两,堪为百官楷模。本县虽无汤公之高节,留清白名声于江阴百姓,也是本官所愿。只是昨日常州府送来公文,责怪本县入定之时私开城门,任由百姓出入,无视城内治安。若是引来盗贼,出了大案,本县难以担待。”
古代传下来的规矩,黎明开城门,日暮闭城门,以击鼓为号,具体时间由地方官掌握。为保证赈灾义演活动顺利,刁县令答应义演七天内,待晚上活动结束时,临时开放北城门,方便观众回城住宿。范昭闻言心内一惊,才知道自己忽视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于是问:“事已至此,依刁大人之见,应当如何?”刁县令叹口气,道:“昨日下午,本县收到常州府加急公文,因时日已晚,所以就没有告诉孝廉公。本县信守承诺,昨晚人定之时,依然命令士卒打开北城门,方便众人回城。今晚怕是不行了,因为常州知府何应吉大人,将亲临江阴,估计午时便到,只能相机行事。”
范昭没想到刁县令竟然顶住上司的压力,私自帮他开了一回城门,一时也有些感动,便道:“刁大人有难处,范某定当鼎力相助,若是能使得银子打通关系,范某不会吝惜。”刁县令摇摇头,道:“常州知府何大人,为官清廉,恪公尽职,严守律法,想用银子买通,万万不可。”范昭见银子不管用了,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刁县令见范昭愁眉不展,便笑道:“孝廉公勿使担心。官场规矩,只要不出事,没有苦主,自然就没人追查。赈灾义演五天,江阴平安无事,何大人来,最多斥责本县。能为灾民做些实事,本县受点委屈,也值得。”
范昭饮口茶,想想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没话找话说:“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哦,对了,在下进府几次,怎么没见贵公子?”刁县令老脸一热,道:“本县膝下未有子女。”范昭知道问错话,一阵尴尬。这时,贾师爷进来,禀道:“太爷,知府大人到。”刁县令和范昭忙迎出府外。
过了一会,何知府骑着一匹高头白马,小跑过来。毛硍牵住缰绳,扶着何知府下马。何知府与刁县令说了一通官声客套话,然后上下打量范昭,问:“你就是范昭?”范昭小声应“是”。何知府点点头,径直走入前堂落座,丫头端上茶杯。何知府慢慢喝完一杯热茶,道:“刁大人,本府昨天上午接到有人击鼓喊冤,江阴人麻二,状告江阴范昭赈灾义演,用银子疏通守门士卒,使士卒于入定时辰私开江阴北城门,导致盗贼入城,盗了他家里的财物。本府问他为什么不去县衙告状,他说刁县令畏惧范家势大,所以直接告到知府。”
刁县令一听,额头上冒出汗来,道:“回大人,本县从未接到财物失窃的案子。”何知府微微点头,道:“本府录完口供,便发了一道加急公文给你,你应该收到了吧。”刁县令禀道:“下官收到大人加急公文,从今日起不再私开城门,望大人明察。”何知府看向范昭,问:“范昭,你是江阴县新举的孝廉,怎么看?”
范昭略一思索,道:“回大人,麻二告状甚是蹊跷。依大清律,麻二应先告状到县衙,不服判,才能上告至知州。麻二以一句‘刁县令畏惧范家势大’为由,直接上告知州,于法于理于情不合。其次,若是县城百姓人家财物受窃,即使家人不报官,也会传遍全城,至今在下没有听说江阴城内百姓人家有失窃之事。第三,此次江阴赈灾义演,全城百姓积极支持,附近州县也来了不少。守城士卒为‘义’感动,自愿为赈灾出力,于入定之时打开城门,行百姓方便,何须银子疏通?其四,近年来,江阴及临近百姓生活稳定,礼教义化,从未发生过财物失窃之案,也无人告状打官司,怎么赈灾期间突然发生一起失窃案呢?第五,如果真有失窃的案子,多半系灾民所为。江阴百姓赈灾救困,灾民感恩戴德,怎么会偷窃恩人家中财物?小生以为,此案可疑,当细查。”
何知府微微颔首,道:“孝廉公所言,句句在理。昨天中午,本府细细推敲麻二供词,发现不少疑点,于是着衙役去寻麻二,麻二已经去无踪影。衙役寻遍全城,于码头缉捕麻二。麻二自称是去扬州探望舅舅,但是又说不清楚他的舅舅住在扬州哪里。本府一顿板子,麻二招了,供认自己是江阴张家港人,本名雷仞,因不满赈灾义演票价太高,所以来常州府诬告,一泄心中怨气。”
刁县令松了一口气,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道:“这个雷仞,名字听起来这么熟?”范昭猛然想起,道:“雷仞,不就是张家港张浒湥张员外的小妾的舅爷么?”刁县令一拍大腿,恨声道:“原来是他,这个人渣。”
何知府不解其意,问:“二位识得雷仞?”刁县令道:“下官听言,半年前,张家港张浒湥张员外新娶了一房小妾,名叫杏儿。杏儿长得如花似玉,能歌善舞,很得张员外欢心。雷仞就是杏儿的舅舅。杏儿爹娘死的早,雷仞收养了她,自小带她看戏。杏儿倒也灵巧,从戏中学了不少歌舞。雷仞养大她后,就卖给张员外做了小妾。”范昭道:“首场义演,张员外用五十两银子帮雷仞买了一张站票。小生推测雷仞没买着后面的票,所以心生怨恨,去常州府诬告,一泄私愤。”何知府道:“原来如此。张员外肯花五十两银子给雷仞买票,可见张员外深爱这个小妾。只是这个雷仞,也太不象样了。”刁县令陪笑道:“雷仞嗜赌,因为赌债还闹过纠纷。当初卖掉自己的外甥女就是为了还赌债,据说卖了三千两银子。这不,才半年光景,又赌光了银子。诚如大人所言,的确不象样。”
何知府慢慢喝了一杯茶,道:“刁大人,雷仞我给你抓来了,依大清律,治这等无赖之徒,诬告之罪,当如何判之,就由刁县令决定。”刁县令满面笑容,道:“知府大人鞍马劳累,全是这厮所累,本县必当重判,给大人出气。”何知府一摆手,道:“刁大人此言差矣。我等身为父母官,当按律问罪,不可藏私情,怀私恨。”
下午,刁县令升堂。雷仞对诬告一事供认不讳。刁县令判杖二十,徒两年。
案结。何知府、刁县令和范昭,又于县府后堂饮茶。
范昭问道:“何大人,如今事实已明,今晚入定之时,临时开放北城门之事,可否通融?”何知府哈哈一笑,道:“孝廉公,江阴赈灾之事,别具一格,朝廷通令嘉奖。赈灾义演之事,乃是为皇上分忧,为朝廷出力,本府自当大力支持。刁大人勤政爱民,恪守职守,青天之名,传遍大江南北。北城门虽然属于违例开放,但是有刁县令亲自督查,且回城者多为士绅,许进不许出,确保万无一失。今晚开放北门,本府要亲自督查,为赈灾义演出份力。”刁县令开心极了,笑道:“何大人过奖了。若论勤政爱民,卑职不及何大人万一。今晨,何大人骑着快马,连赶百余里地,为的就是弄清雷仞诬告之事啊。何大人不但是咱江阴县百姓的青天大老爷,更是常州府百姓的青天大老爷哪。”何知府左手抚须,微笑不语。范昭瞧得明白,心想:“这位知府大人不爱财,只爱自己的清白官名。百姓能给他树立石碑牌坊纪念清名,应是知府大人心中所愿。”
雷仞诬告的事很快传到张浒湥的耳里,张员外自觉颜面无光,又见扬州汪氏兄弟与范昭走得亲近,心中更增嫉恨,索性称病返回张家港,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张员外一走,嘉宾席正好空出一个位子,何知府当仁不让坐在正中间。义演结束后,范昭和刁县令陪着何知府督察开放北城门。何知府见士绅百姓安安静静的通过北城门,井然有序,不断抚须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