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深巷、鬼魅一般的身影、冰凉的枪口,突然有杀手来袭,意味着什么?妙就妙在两个拿枪的人都尽量站得远,伸直胳膊上半身略微倾斜拿枪指着,好像要把枪递给沈春丽。而那个负责带路的,只是紧张地远远看着,静静惴惴如同随时准备跳入草丛的兔子。
一切太古怪了,三个来历不明的小混混,虽然拿着枪却不声不响,姿势和神态表明他们高度紧张。沈春丽站立不动,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黄宝想干什么?
大概也就过了十几秒,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
“你们这帮王八蛋,算你们点兴,拿着钱快去填五脏庙吧。沈小姐今天手懒,居然没把你们拆零碎喽,唉,赌输了!”
黄宝终于出现,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他跟手下拿沈春丽的功夫打赌!如此紧张的时刻居然还开玩笑?沈春丽有些不相信,保持警惕慢慢回头,三个小混混齐刷刷站成一排,一个劲地给她赔不是。黄宝满脸痞子相,似乎对自己玩的游戏挺得意。
到底什么意思?从始至终沈春丽既没有恼怒也没有慌张,她相信此举绝非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等混混们消失,黄宝依着门框点燃一支雪茄,喷口浓烟才摇摇头:
“跟我在一起,你动不动就舞刀弄枪,想不到对这帮混蛋却挺客气。我跟他们打赌,五秒之内你会把他们统统放倒,结果你静如处子,害得我损失一顿昂贵的宵夜。”
沈春丽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一直盯得他不自在,才平淡地道:
“他们又不是你,我不愿意浪费力气。”
回答令黄宝倍儿有面子,神采飞扬啪地一声打个响指,拉着她返回餐厅,食客们看见他俩双双出现无不露出暧昧的笑容,沃勒尔已经不见踪影,沈春丽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与氛围,低头快步奔前门。
偏偏黄宝紧紧靠着她,边走边附耳道:
“记住,对于一切熟悉我的人,你仅仅是个日方的娘们,玩江湖游戏,真实的沈小姐根本不存在。我永远不会委托别人找你,也就是说,只要有人打着我的旗号上门,你该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了吧。”
意思是说,他会对沈春丽的身份永远保密,即使再亲近的人、即使同志上司也不会知晓。刚才的游戏就是为了加深这个的印象!不管可信不可信,这份体贴还是足以令人感动,沈春丽心里热乎乎的。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院子里,远处的横野一郎已经开始赶过来。沈春丽瞄了一眼,抬头看着黄宝轻轻道声谢谢。黄宝举起右臂在空中晃晃,然后再次低声道:
“关于苏联方面的情报,我已经联系了情报贩子,今天不方便,明晚十点在仙乐斯夜总会见面。不过,有一帮来历不明的杀手专门盯着此事,好几个经手人莫名其妙被杀。这坑水到底有多深,我也不去清楚,你还是不出面为好。”
实实在在的关心!起初提及是沈春丽并没有认真,见他反复强调不由得好奇起来。作为情报行家,她本能地认为,一份关于苏联远东的军事情报,分量并不重,谁会兴师动众搞暗杀?
他望望黄宝,显然黄宝也一头雾水。
彼此心有灵犀,今晚的会面已近尾声,但目光泄露了两人心中的秘密。肚子里还有千言万语,可惜只能到此为止。特工的规矩、彼此的政治立场。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座大山,谁都无法翻越。
对于沈春丽来说,消失的王哲始终是个困惑,这个匪里匪气的家伙现在在哪?是否安全?如果被捕将严重威胁她的潜伏。然而从第一次见面她就想问,可直到现在也没有开口。
提及威胁就不能忽略张志平,尽管目前这个叛徒现在还懵懵懂懂,但沈春丽十分清楚佐佐木石根的手段,要不了多久老狐狸就会把他训练成猎狗,派他上场。
这个叛徒简直是后背的芒刺,能都借用黄宝的手除掉他?沈春丽渴望这么干,但又不敢。并非害怕黄宝失手,假设张志平出事,佐佐木石根和松井义雄马上会联想到泄密。知道张志平身份的人没几个,到时候倒查,沈春丽脱不了干系。
还有,从汪大珩的叛变就可以推断,鸠山寿行肯定在中国秘密活动多年,而且与国民党上层人员有来往,假以时日,此人在秘密情报战中对我们的威胁绝对超过佐佐木石根,如果黄宝有办法提前制衡,对战胜日本鬼子、尤其在情报战中挽回颓势,无疑有绝大好处。
可黄宝本身就来自国民党,鸠山寿行手中没准就拿着他上司的把柄,一旦操作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尽管心里着急,沈春丽反复权衡,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更令她担心的是郑元龙,利用英美资金,在东北建设庞大的犹太人居留区,将增加满洲国对国际利益集团的吸引力,很可能成就日本鬼子永远霸占东北的野心。此事绝非沈春丽凭一己之力可以破坏,唯有动用国家力量才能阻止,可黄宝能做到吗?
还有,还有,还有,沈春丽自己都不知道,心中还有多少个还有!
以后看情形再说吧,她暗中叹口气。
黄宝同样也一肚子话,同样欲言又止。
在东亚饭店,他一时按捺不住怒火,悍然打晕清洁工闯入会议室,成功击溃佐佐木石根。刚开始,他丝毫没有忌惮沈春丽,然而随着对峙开始他才发现这个女人不是花瓶!
身手的敏捷、思维的缜密、反应的迅速、临机的决断堪称一流。不但在电光火石间保护他顺利逃走,而且神不知鬼不觉杀掉特务头子西村佳彦,并且没有暴露身份。
从王哲的口中得知西村佳彦已死,他宣布是自己干的,但心里赞叹沈春丽的决绝果敢,当时的情形,换成他他也未必有如此胆量。后来他假装好奇向王哲打听沈春丽的身份。结果王哲得知行刺详情,吓得差点把舌头咽啦!连连庆幸他逃过一劫是奇迹。
养伤期间黄宝一直在琢磨沈春丽,哪曾想又在山上相遇!百年修得同船渡!那么需要经历多少次相濡以沫的轮回,才能让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在千钧一发、子弹横飞、生死瞬间形成心灵的默契!
黄宝自问,他无比珍惜来自沈春丽的友谊。不是同仇敌忾,而是发自心底的信任!两枪对峙、四目对峙、生死对峙!那一瞬间沈春丽能确定他是好人,太难啦,难于上青天!
这份信任比生命还珍贵!
阴错阳差,如今居然在上海开始合作。
经张生介绍,
日商年前从港英处密购一*扬子鳄,已运抵沪上。务必停止搜购,静俟日人出售。切切!
上次纸条上的内容至今仍清晰记得,多年的特工经验使他本能地判断,扬子鳄代表一个人,此人在香港被日本鬼子秘密抓捕,并且被带来上海。也就是说,沈春丽的关系人出问题啦!
现在已经合作,恶心点说是拴一条绳子上的两个蚂蚱,沈春丽的安危当然也关系他的安危,抛开这些不谈。哪怕出于礼貌,他也很想问问信息已经发出,现在是否有结果。但碍于规矩,始终没有开口。
日本鬼子打算再东北建设犹太人居留区!这是一份怎么形容都不为过的重要情报,无论花费多大代价都得破坏掉。他急于发出情报,因此才临时把与情报贩子的会面推迟到明晚。
轻描淡写间就能透露出如此有分量的情报,黄宝当然渴望知道沈春丽到底还掌握多少机密,再多也不算多、不嫌多、不怕多!可他犹豫再三,最终选择及时闭嘴。毕竟彼此不了解,交浅言深连普通人都忌讳,而特工讲究沉默是金。
秘密战线的规矩成为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大山,情报工作历史上无数惨痛的教训成了区隔两人的血淋淋的红线。
现在没有激情澎湃、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生死厮杀,罕见的平静意味着,谁都不会、不能、不敢越雷池一步!
横野一郎已经来到跟前,海江也已经发动了汽车,沈春丽点点头,没法子继续讨论,沈春丽笑着扬扬手道:
“明晚十点,仙乐斯见。谢谢。”
黄宝呵呵大笑,旁若无人地道:
“沈小姐,这年月不能承诺约会时间,谁知道明天我们这些人哪个活着哪个死啦?当然,如果我们都活着,仙乐斯见!”
张嘴闭嘴都是死!沈春丽特别不喜欢他这样的做派,撇撇嘴没再纠缠,钻进汽车离去。哪想到赶到住所时,佐佐木石根的副官正等在门口,见面一点不客气:
“沈小姐,将军命令,你马上去他家参加会议。”
深更半夜开会?又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沈春丽也没问,立刻吩咐海江开车直奔佐佐木石根的住所。等她脚不点地赶到,气喘吁吁推开小会议室房门,才发现场面不小。
身着军装的佐佐木石根为首,下面不但坐着便衣的鸠山寿行、松井义雄、渡边贤二、吉永贞子,满铁的小泉次郎居然也在座。另外,更加引人注目的是,还有三位穿海军制服的军官,其中一个还是将级!
什么会议如此兴师动众?脸红脖子粗的松井义雄,好像正在发言,会议室里气氛异常!房门骤然被推开,所有人都吃惊地把目光投向沈春丽。直到佐佐木石根微微点头,慌乱的沈春丽才蹑手蹑脚进去,悄悄坐在小泉次郎身边,这是个最末尾的位置。
众目睽睽,因为发言被打断松井义雄脸上明显带着不满,气呼呼瞪了沈春丽一眼,而佐佐木石根却笑眯眯冲左侧的空椅子一扬下巴,和蔼地、轻轻地道:
“春丽,坐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沈春丽身上,那个位置看起来应该由鸠山寿行坐才合理,怎么会叫沈春丽坐?每临大事有静气!老狐狸展示慈祥就意味着一定有大事发生!
沈春丽
松井义雄压根不管沈春丽,直统统地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重庆就是地狱也该闯一闯!如果鸠山君有顾忌,我愿意指挥此次行动。”
狂妄可以,但别忘了现实,日本空军几乎倾尽全力轰炸,也没能让重庆屈服。如今凭研究所区区几个特务,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子?居然异想天开敢闯重庆?即使每人被一包烈性炸药也没用,重庆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淹没,这不是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