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四人缓缓走在回宫路上,嬴珏亲自抱着闵澈,靳娘和嬷嬷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崔旳则恭谨地侍奉在旁侧。
嬴珏此刻的心情平和了许多,她低眉冥思,在脑海中回忆着靳娘摔倒的那一刻。
“娘娘,前面的草丛里有一块玉佩!”
嬴珏的思绪被崔旳尖声打断,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块大如卵石的玉佩安静地躺在青碧幽幽的草丛里。它浑身透亮乳白,宛如从袖云中飘出一轮圆月,温润柔和又如蟾宫谪降仙。
嬴珏的眉心突然一跳,抱着闵澈的双手不由紧了紧。她示意崔旳上前将玉佩拾起,平声道:“这是陛下赏给大殿下的寿礼,本宫亲自还回去吧,若是找不到,只怕付淑媛要急坏了。”
崔旳握着触手生温的玉佩,附和着道:“那奴才陪娘娘前去。”
嬴珏看了崔旳一眼,莞尔一笑:“不用了,本宫带着澈儿前去即可,你带她们俩回钩弋宫,明白么?”
嬴珏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平稳,靳娘和嬷嬷却愈发紧张,心口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崔旳将玉佩呈给嬴珏,往后退了一步,低首道:“是,娘娘当心。”
翕华厅中,奕洵临窗伫立,黝黑的长发在秋风中微扬,气定神闲的模样如同凌波踏浪的蓬莱仙人。
“呼啦——”
孟扶琅翻窗而入,稳稳地停在了奕洵身后。他上前一步,附在奕洵耳畔轻声说着:“王爷……”
奕洵的眉心一折,点了点头:“知道了。”
孟扶琅往后退了一步,幽幽地叹了口气:“若今日末将也陪在王爷身边,王爷就不必亲自救人了。”
幽幽袅袅的蔷薇香气随风而来,奕洵望着对岸叠嶂起伏的寻仙岛,眸中好似沉着万千风华,那样幽深而热烈。
“掉下去的是她的孩子,我怎能袖手旁观?”
奕洵的声音那样轻缓,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孟扶琅望着他的背影,眼底透着隐忧:“可是若陛下知道了……”
扶琅没有再说下去,奕洵却已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皇兄知道了也无妨,”奕洵回过身来朝扶琅微微一笑,“我大宁男子谁人不会习武?只不过是道行深浅罢了。你放心,我总说得过去。”
扶琅低下了头:“是,不过话虽如此,王爷还是不能太过意气用事啊。”
奕洵笑得格外温和:“我向你保证,绝无下例。”
扶琅不再言语,只静心聆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那一声又一声轻微的声响,宛如编钟的阵阵幽鸣。估摸着奕洵也能听到了,扶琅这才道:“王爷,元妃娘娘来了。”
奕洵打心底松了口气,释然的笑意徐徐漫上双颊:“她果然来了。”
嬴珏抱着闵澈缓缓走进亭中,孟扶琅一见她进来,即刻单膝跪了下去:“末将参见元妃娘娘,娘娘长乐未央。”
嬴珏嫣然一笑,示意他免礼起身,自己则轻移莲步,上前朝奕洵半蹲行礼:“王爷安好。”
奕洵平静的眉波有一瞬的触动,仿佛蜻蜓点水,很快又恢复了安逸自得的神情:“元妃娘娘不必多礼。”
嬴珏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肯起身,她强忍着眼中的热泪,声音也变得略微嘶哑:“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请王爷受本宫一拜!”
奕洵稍微往前靠近了一步,嬴珏身上淡淡的桂香便向他轻轻拂来。他的目光只在她绝美的面上停留一瞬,很快转开道:“娘娘方才已经谢过了,如今再谢,棣怎么承受得住?快快请起。”
嬴珏依言起身,转了转双眸,将眼泪生生逼了回去。她又恢复了往日一贯温柔的神情,轻声道:“方才人多,碍于礼数本宫总要向王爷致谢。本打算等付淑媛走后再次谢过王爷的,怎料王爷来去无踪,本宫回身就已经不见了。”
她一只手抱着闵澈,另一只手则从堇色蝴蝶暗纹广袖中取出那枚玉佩,柔音婉转:“王爷的玉佩掉了,若不是它,只怕本宫也寻不到王爷。”
嬴珏将玉佩悬在自己面前,柔顺的丝绦迎着秋风微微飘浮,玉上雕刻的凤凰暗纹栩栩如生。通透的光亮折射进奕洵眼底,他不禁转首望着嬴珏,神色更添了几分如月的温润宁和:“多谢娘娘,其实棣愿意将它赠予四殿下,作为迟来的满月贺礼。”
嬴珏的眸色不禁动了动,低下头去稍微退后两步,敛袖道:“这玉佩是敬睦皇后留给王爷的爱物,澈儿怎么承受得起?还请王爷收回成命。”
阴云随风浮来,遮挡了大片浓烈的阳光,天色变得格外阴柔。奕洵颀长的轮廓也覆上了澹泊的天光,宛如载了半世的忧愁于肩,让他原本轻松的语气莫明沾染了一层绵绵无尽的哀思:“四殿下是皇兄和娘娘最爱的孩子,又怎会无福消受呢?实不相瞒,棣将这块翠玉转赠给他,也是代表母后向他致意。母后在天有灵,见到这样活泼可爱的皇孙,也一定非常喜欢。”
奕洵抬出了敬睦皇后,嬴珏左思右想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只得应了下来,温婉一笑:“既然王爷这么说,那本宫就替澈儿谢过七皇叔和皇祖母的恩典了。”
“娘娘不用如此客气,倒显得……生分了。”奕洵的语中仿佛绞拧着一股哀切,渐渐渗出浅浅的辛酸来。嬴珏显然也感受到了他微妙的情绪变化,忍不住低眉扇了扇浓密的睫羽。奕洵忽觉不妥,改口又道:“又是一年多未见,不曾想这次见到娘娘会是在这么危急的时候,方才棣在假山上看见那惊险一幕,蓁……真是为四殿下捏了一把汗。”
他看着她,目中掠过一丝关切,语气已如往常:“娘娘还好么?”
听见他平静的声音,嬴珏心底的疑虑便随风而散。她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莞尔一笑,道:“本宫好多了,多谢王爷关怀。”
奕洵也笑了笑,右手不觉扶上身侧的紫檀金錾花蝙蝠纹栏杆:“那娘娘可曾想过靳娘为何会滑倒?”
嬴珏轻轻拍着怀中的闵澈,顺着奕洵的思路垂眸凝思。静谧幽深的湖水自翕华庭外无声涌过。她半晌方道:“约莫是飞桥年久失修,石板松动,她恰好踩到了。”
奕洵听了不置可否,只道:“扶琅,你亲自说给元妃娘娘听。”
“是!”孟扶琅拱手上前一步,“禀元妃娘娘,末将方才奉王爷之命去了飞桥,逐一检查了上面的石板和护栏,并没有发现异样。”
“没有发现异样?!”嬴珏心底陡升疑窦,孟扶琅一番话显然推翻了她之前的假设。
“确实如此,”孟扶琅不紧不慢地回着,“宫里的各处景致都是一月一修,天渊湖又是太上皇钟爱之处,自然更不敢怠慢。”
旻天风起云涌,烈阳的灼热褪去,秋风自湖面窜上,空气中浅霜般的凉意已透在秋寒之中。嬴珏的身子临风微微一颤,她赶紧定了定心神,娉婷伫立着。
奕洵见她怔怔失魂的模样,只看了一眼便转首不忍再看,只对孟扶琅吩咐道:“你去外面守着吧。”
“是。”孟扶琅应声退了出去。
嬴珏这才回过神来,朝奕洵微微一笑。湖面零碎的阳光随波浮动,荡漾的玉白悠然掩去了她面上的焦灼:“本宫原以为是飞桥上的石板松动才致使靳娘摔倒,还打算回宫后派人暗中检查,没想到王爷已经替本宫考虑到了,多谢王爷。”
奕洵的眸光一泛,宛如天渊湖幽深宛转的湖水:“棣做任何事情都是随心随性的,帮助娘娘是棣发自内心的行为,娘娘着实客气了。”
秋风拂动着嬴珏黑亮如缎的轻柔发丝,即便扫在脸上也遮掩不了她眸中的感慨:“可王爷已经帮了本宫多次,本宫何其有幸,能得王爷相助。”
奕洵凝神瞧着她,眸中流光滑溢,似有黯然之色:“棣无法随时随地救娘娘于水火,而皇兄忙于朝政,只怕也没有闲暇插手后宫之事。娘娘若真觉得自己欠了棣什么,那今后便好好珍重吧,棣希望娘娘……能在宫中平安终老。”
“平安终老……”清淡的湖光照映着嬴珏姣美的脸颊,连她的笑意也是温煦的,“王爷这份朴素的心意恰是宫中女子最最奢侈的愿望。不过王爷放心,这么多年的困难,本宫都一个人苦熬过来了,今后再大的困难,也都是本宫眼里的一粒沙子。”
“娘娘冰雪聪明,棣就不再赘述了,”奕洵欣慰一笑,继而道,“想必娘娘方才也听扶琅说了,飞桥本身没有问题,那娘娘觉得,靳娘为什么会滑倒呢?”
嬴珏低眉思索,将思绪娓娓道来:“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故意为之;要么地面湿滑,她无法站稳。”
奕洵的脸上恬然漾起赞许之意,道:“娘娘剖析得很是精准。本王不了解靳娘的为人,不过能在娘娘身边伺候的人,想必不是等闲人物,是否故意为之,恐怕也只有娘娘能掂量一二了。至于娘娘说的第二种情况,今日天气晴好,昨晚也没有下雨,石板上恐怕不会平白无故地积水。”
奕洵点到为止,往后退了一步远远地看着她。嬴珏轻咬下唇,一遍遍在心底回想着:如果不是积水,这儿长年人迹罕至,莫非有人故意洒在这儿了?她一扬眉,很快便将这个想法否定了——就算有人故意洒水,天气这么热也很快就会蒸发。
正在她一筹莫展时,奕洵又道:“娘娘方才也从飞桥上经过,不信低头瞧瞧自己的鞋子,可有沾水?”
听见奕洵如是说,嬴珏不禁低首凝视着自己那双蜀锦绉面团花仙鹤纹绣鞋——鞋面干爽洁净,鞋头缀着的硕大东珠圆润光滑,在柔和的天光下熠熠生辉。此鞋甚软,鞋底也是一样容易浸湿的材料。嬴珏稳稳地向前走了一步,仔细感受着,道:“自是没有……可那地面干爽光滑……”话音刚落,她的心底猛然一震,掩着惊恐颤声道,“难道……她的鞋子沾水了?”
奕洵望着她聃弱的身影,眸中泱泱的怜惜之色将满未满。然而那样的眼神只在一瞬,很快化作了平静又沉着的温柔眸色:“棣也是偶然经过此处,至于娘娘之前带着靳娘去过哪儿,棣不得而知。不过娘娘既然有所怀疑,还是赶紧确定得好。”
嬴珏仿佛并没有看见他方才的神情,只往后退了一步,屈膝道:“多谢王爷指点,本宫感激不尽。”
两人越隔越远。湖风扬起奕洵的衣襟和长袖,他蓦然微微地抬起右手,然而终是顿在了半空中,捏成一个松垮垮的拳头。嬴珏抬起头来朝他微微一笑,就在那瞬间,奕洵迅速将手敛于背后,脸上浮起温煦的笑意:“棣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娘娘保重。”
嬴珏轻轻颔首,已有离去之意:“叨扰太久,本宫也该回钩弋宫了,王爷也保重。”
她再次朝奕洵行了个礼,回身翩然离去。奕洵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突然道:“娘娘请留步。”
嬴珏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转身回望着奕洵,微微笑道:“王爷还有何事吩咐?”
“娘娘……”奕洵缓缓走上前来,他呼吸着嬴珏身上飘来的桂花香,不自觉微微红了脸,“棣可以看看四殿下么?”
嬴珏将怀中的襁褓稍微向前倾了倾,道:“当然可以,王爷请。”
奕洵再往前微微走了一步,低眉仔细瞧着闵澈,道:“他的眉眼真是像极了皇兄,长大了也必定是个俊儿郎。”
嬴珏静默地微笑着,奕洵往后退了几步,道:“时候不早了,娘娘赶紧回去吧,本王就不耽搁娘娘了。”
嬴珏轻轻颔首:“本宫告辞。”
回到宫中,众人见嬴珏脸上阴云密布,尚不知发生何事,又不敢妄自揣度,只瞧着崔旳的脸色,崔旳也是一言不发。修瑜捧着一盏桂花茶奉上,柔声道:“外面秋阳燥热,娘娘喝一盏桂花露降火吧。”嬴珏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婉珍上来接过闵澈的襁褓,抱在怀中轻声哄着。嬴珏随即支开了众人,一言不发地落座主位。
她的目光如刀一般划过靳娘和嬷嬷的面颊,突然道:“跪下!”
靳娘和嬷嬷本就惧怕嬴珏方才的威势,闻言更是吓破肝胆,即刻跪了下去。靳礼君忙不迭磕着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饶命?”嬴珏的脸色愈发阴沉,声音已带了几分秋风卷落叶的肃杀之气,“本宫若真要你的命,大可立即遣人回了陛下,将你发落掖庭局,还需留你在此浪费口舌么?!”
靳礼君听闻嬴珏并非想要自己的性命,一颗心落定了许多,身子却忍不住随风颤抖。嬴珏震掌往桌案狠狠一拍,怒目道:“蠢材!你一向行事谨慎,本宫才肯留你在身边伺候四殿下,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敢如此疏忽!”
修瑜见此,赶紧拿起嬴珏的手轻轻揉着:“娘娘仔细手疼。”
“娘娘……娘娘明鉴……”靳礼君声泪俱下,“奴婢……奴婢绝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稳不住身子,脚像踩在湿地上,一下便滑倒了。奴婢……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啊!”
“踩在湿地上?”嬴珏踮了踮自己的脚尖,两颗东珠随即轻轻颤动,“你以为本宫糊涂么?你踩过的地方本宫和付淑媛后来都踩过了,你过来看看,本宫的鞋子可有沾水?”
靳礼君心下万分紧张,又不敢违抗嬴珏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膝行至她足下,睁大了双眼仔细端详着。
嬴珏看着她躬起的背脊嫣然一笑,温声问道:“你看仔细了,有水么?”
嬴珏的声音愈是轻柔,靳礼君的头皮就愈是发麻。她俯下身去不住地磕头,额角渗出了血沫也毫不在意:“娘娘,娘娘明鉴啊!从奴婢到您身边伺候的第一天起,奴婢就知道四殿下在您心中的地位,又怎会明知故犯呢……奴婢万万不敢啊!”
婉珍和修瑜听到此处,心中已经大概明白了今日发生的事情,但二人皆是沉默不语。嬴珏瞥靳娘一眼,不怒自威:“这么说来,今日之事本宫倒不该怪你了。”
嬴珏的语气虽然温和了许多,靳娘却更吓得浑身发抖,颤声道:“奴婢自知今日犯下大错,不敢求娘娘原谅。娘娘肯留奴婢性命……奴婢……奴婢已觉万幸了……”
嬴珏的思绪渐渐沉淀了下来,乌眸泱泱泛起柔光:“礼君。”
靳娘恍惚了一瞬,赶紧应声:“奴婢在。”
嬴珏锋利如刀的目光在靳娘身上逡巡着,威严不减分毫:“你给本宫记清楚了,今日留你的性命,并非意味着本宫原谅了你的疏忽,你若因此得意忘形,或者心怀怨怼,那也休怪本宫对你不客气!”
靳娘如蒙大赦,磕头不止:“奴婢谢娘娘不杀之恩,日后定竭尽全力护四殿下周全!”
嬴珏眉目稍低,瞥见一抹殷红自靳娘双膝透出,宛如一团色泽瑰丽的华彩。她揉了揉额角道:“起来吧,膝盖磕破了这几日就不必在四殿下身边伺候了,等伤好了再说。”她随即吩咐崔旳:“传章太医给靳娘看看。”
“奴才遵命。”
靳娘心下大为感动,却又有些不明所以,崔旳见她木讷的模样,赶忙领着她和嬷嬷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嬴珏这才收敛了疾言与厉色,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告诉了修瑜和婉珍。她转眼看着婉珍怀中的澈儿,鼻尖一酸,哽咽着道:“今日若无恭晟王爷相救,只怕本宫会跟着他去了。”
婉珍心下感慨,柔声宽慰着道:“娘娘切莫伤怀,您看四殿下如今不是好好的么?”
嬴珏缓缓叹了口气,“他现在是好好的,可是你不知道方才有多惊险,”她强忍住眸中艰涩的泪意,“这几天澈儿便由你亲自照料吧,本宫暂时对靳娘放心不下。”
婉珍微微屈膝,道:“是,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好好照看四殿下。”
嬴珏点了点头,接过修瑜递来的桂花露,缓饮一口,柔声道:“本宫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殿中只余主仆三人,婉珍听罢,不自觉地耸了耸眉,却很快低下头去静静听着。修瑜的神思一动,娓娓道来:“回娘娘,奴婢暗中查过了,这个靳娘从前是太上皇的良妃娘娘身边人。”
“太上皇的良妃?”
嬴珏的眸波转了又转,思绪如海涛翻腾涌起——良妃吕一菀,大宁后宫昙花一现的传奇,宠极一时,却在鼎盛时期香消玉殒,永远活在了宫人的口耳相传中。嬴珏尚在闺中时,便听说过不少关于她的传闻。譬如她曾是敬睦皇后的贴身侍女,皇后薨逝之后,便一朝爬上龙床,成了姜渊的宠妾,又在姜渊登基之后一举成了正一品五妃之一,和颖贵妃平起平坐;又譬如她负有倾城绝世的容颜,却从来不苟言笑;再譬如……
“良妃娘娘暴毙之后,当时的太后,也就是顺德皇后,便即刻遣散了她的宫人。靳娘作为近身大宫女之一,便发落到了尚宫局,被华尚宫收留,做一些琐碎的活计。”
嬴珏慢慢回过神来,问道:“那良妃娘娘身边的其他人呢?”
修瑜叹了口气:“树倒猢狲散,据说后来都陆陆续续地死了,要么就是被流放出宫了。太上皇指给良妃娘娘的义父反而因为她的暴毙升了官爵。”
嬴珏忍不住好奇:“良妃娘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修瑜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但听崔公公说,似乎是安妃……”想起安吟茹的谥号和位份,她赶忙改了口,“哦不,是定选侍派人在良妃娘娘的饮食里做了手脚,恰逢那时良妃娘娘身子不爽,便暴毙了。不过这些也都是传言,良妃娘娘死得蹊跷,死后连谥号也没有,葬礼却是极为隆重的。”
嬴珏有些感慨,手指轻轻摩挲着指甲上鲜红的丹蔻,道:“想必太上皇对她也有那么一丝旧情吧,可惜没有稳固的家世却宠极一时,只怕人人都想除之而后快。”
修瑜道:“不仅如此,这位良妃娘娘还背负了许多骂名。她曾是一名孤儿,幸得敬睦皇后一家收留才得以保全性命。人人都说她应该感恩戴德,甚至是殉主而去,但她却在敬睦皇后尸骨未寒时,就成了太上皇的宠妾,实在是忘恩负义,让旧主骨凉。”
嬴珏纤细的玉指不禁一顿,竟有些怔忡:“‘众口铄金,积毁销骨’(1),良妃娘娘承宠的背后原来还有这么不堪的言论。可谁知道事实究竟是如何呢?世人为何要把罪过全都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
修瑜见她暗自伤神,不免婉声劝道:“娘娘安心,斯人已逝,就不要再想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在您和四殿下身边的靳娘。”
嬴珏缓缓舒出一口气,道:“没错,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她。事情的经过你们也大致了解了,本宫的意思是,扣下她今日的衣物。”
“娘娘是担心……有人对她的衣物做了手脚?”
一直没有说话的婉珍徐徐开了口。嬴珏不禁转过头去,望着她道:“没错,靳娘的一切衣物鞋子都是尚服局司制司特供的。每日清早都有女官前来收走隔夜衣物拿去浣洗,同时将新的衣物送来。如果是动了手脚的话,只怕明早就要销毁证据了。”
“是,”婉珍拍了拍怀中的闵澈,忍不住问道,“不过娘娘为何确定有人对靳娘的衣物动了手脚?”
嬴珏的黛眉弯似月下弦:“本宫也只是猜测,她既然一路都没有靠近湿漉漉的湖边,那么鞋子便和本宫的一样不可能沾水,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人做了手脚。”
婉珍点了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话音刚落,张承已扯开尖锐的嗓音唤道:“陛下驾到——”
【1】原指众口所责,虽坚如铁石之物,亦告熔化;毁谤不止,令人难以生存,而遭毁灭。后喻舆论作用极大,众口一词,积非成是;流言可畏,能颠倒是非,置人于死地。此句出自于《国语周语下》、《史记卷七十张仪列传第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