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天已大亮,密集的枪声中,双胞胎兄弟大田小田随着冲锋的士兵走向前沿阵地,来到槐树林西边那片开阔地里站住,俩人同时举起望远镜查看,自己的士兵已经和土八路接上火正在勇敢地战斗着,村庄南边已有不少的士兵冲了进去。大田忧心忡忡地琢磨着,这长的时间却不见有小野和鸠山的影子,连那个无线电信号也突然消逝,他们会不会出事故了?小田好像猜透哥哥的心思似的叹口气说道:”说不定他俩已经为天皇尽衷,怪只怪我们来的太晚!”大田说:”跟我们无关,要怪只能怪唐白河上那些工程兵,是他们延误了时间!”他想起来郭家庄途中遇到的险景,当时他和他士兵已经走到唐白河大桥的中间,钢木结构的桥面忽然塌下去十几米,几十根树木连同二十几个士兵立马滑落入水中,木树顺水漂着移向远处,士兵们扑动着爬回岸边,没办法只好在唐白河西岸等候工兵重架桥梁。十几米长的缺口竟然用了几小时,耽误掉行军打仗的宝贵时间,要不是他们偷工减料怎会有这大偏差?军事桥梁连几个军人都升不起你们是干啥吃的?那群家伙平日里只顾着吃喝玩乐占女人,根本没把心思放到帝国利益上来。要是以后有机会的话就到宪兵队告他们玩忽职守或是渎职,两罪并罚非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进班房不可,八嘎丫鲁!
钢炮手驾好迫击炮筒并且拟定好座标方位,站立着严阵以待。
这时候,从庄子里跑来两个士兵,其中一个正是翻译李仨。他随着鸠山和小野躲到两间土屋里,听着外面响起的枪炮声他不由得心生惧怕,连想起上几次的惨败场景他已经嗅到不祥的气味。他瞅准机会溜了出去,连滚带爬地跑到野外钻进麦地里,害怕被人碰上他就躺在麦地里装死,耐心地等待着援兵到来,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他被激烈的枪声惊醒连忙坐起来朝四下里瞄瞄,他看到了庄子后面援兵。因为他不认识双胞胎兄弟就找了个日本兵带路跑了过来。他走到俩个拿着望远镜正观望日本人跟前啪一个立整,用日语说:”将军阁下,我是小野和鸠山的翻详李仨,我们攻占了整个村庄以后遭到土八路的袭击!”
望着李仨,大田说:”哟西!我就知道你们会成功的,屈屈几个土八路根本不是你们的对手!跟渔民逮鱼一样,你们肯定希望能把他们生擒活拿一网打尽,你们作的是对的,鸠山他们现在在哪?”
李仨装模作样地绷起脸,现出痛心难过的样子,说:”报告太君,攻占整个村庄以后遭到敌人埋伏,土八路拼命射击穷追不舍,在撤退的途中小野和鸠山队长不幸中弹身亡!”
大田一听此话顿时变了脸色,唰一下抽出战刀指着李仨叫道:”你要是敢谎报军情我一刀把你劈成两半!那一百多个帝国勇士都到哪去了?”
李仨从军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有鬼子拿刀对对着自己的,他怦然心跳脑袋里嗡嗡乱响,扑通一声跪下吱吱唔唔地说:”他俩的尸首在一间屋里,士兵全部阵亡,我晓得的就这些!”
小田走上去扶起李仨拍去他身上灰尘。大田焦躁的走到迫击炮阵地,举起战刀指着前面的村庄叫道:”全线进攻,开炮开炮!”
爆炸声此起彼伏,黑色硝烟阵阵涌起,被炮弹掀起来的砖头瓦片横飞四处。有几家房屋被炸倒,有两家草房被燃着,草木燃烧后浓烟和硝烟汇合起来把整个村庄覆盖住,朦朦胧胧的如同黑夜已经到来。敌人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步步逼近。郭家庄南北长约两百米,东西宽约一百米,在头番轰炸和攻击当中,鬼子就占去村庄一半的地盘,并有不断向北推进的趋势。现在,武工队所坚守的阵地就是村庄北边的一半,除肖家的房屋以外稀稀拉拉立着十几家破旧的土坯墙房屋。大伙分开把守企图坚守住这仅有的地块,利用废墟和残缺的墙壁做掩体射击着,阻击敌人凶猛攻击。密集的炮弹轰炸和激烈的枪弹射击中,有四个战士不幸献出了他们年轻的生命,而且地盘在不断地缩小着,因为随着战士的牺牲所能参战的人员逐渐减少,再加上战士们拼杀了大半夜已是相当地疲劳,兵力悬殊太大他们不得不丟掉几处阵地。中午时分,在打退敌人数次进攻以后,已变成燋土的阵地再次缩小,三十几个战士退到肖家宅地固守。但此时的肖家和从前大不一样,房屋瘫塌正冒着烟火,院墻倒地残缺不全,差不多被移为平地。再查看枪支弹药情况,机枪子弹只够两梃机枪的指数,步枪子弹还有一箱多,情况不容乐观,甚至说比较糟糕。
蹲在碎砖堆中,郭文忍不住仰天长叹,弹少兵缺要对付比自己强大十几倍的敌人谈何容易,战局一定,生命垂危!难道自己和自己带回来的这支队伍就这样毁在敌人枪炮之中吗?自己牺牲是小,自己的女人和自己的几个弟弟还有肖春桃,他们都是相信他们的大哥才报名参加八路军的,年轻的生命美丽的年华,真要是难逃这一劫有个三长两短牺牲在这里,自己怎样向爹娘解释怎样向军区首长交待?自己会悔恨交加而死永无抬头之日,还有这几十个战士,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都是有家有业的人,说不定他们的爹娘此时正怀着焦急的心情站在村口或是门口正盼望着他们的儿女能回到村子里和他们团聚呢,自己却把他们带进不归之路,害得他们失去生命骨肉无法再相见境地。战友们,你们要责怪就冲着我来吧,我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死一百回都不过分!靠在机枪傍边的墟土上他再次仰天长叹说:”老天爷,你不公平啊,该死的是日本人不是我们八路军,我们是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队伍,你睁开眼看看啦老天爷!”
说来奇怪,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大地亮起一道闪电,头顶炸响闷雷,接着,倾盆暴雨哗啦啦地落下来,枪声立马消声灭迹,敌人后退了几十步躲到尚未倒塌的房屋里或屋檐下去避雨。倾刻间,大伙衣裳全湿透。雷雨中,郭文穿着湿淋淋军服行走在废墟堆上大声地说:”同志们,选择好伏击点,检查枪支弹药,把刺刀顶上,防止敌人卷土重来,就是拼死拼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坚持下去,人与阵地共存亡,人在阵地在,不能把阵地让给日本人。喂,有人看见肖政委吗?”
有战士大声回答说:”我看见肖政委,她到屋里去了!”
郭文着急地说:”哎呀老天爷,这个时候到屋里做啥子?火烧眉毛只顾眼前,能保全大伙的生命比啥都重要!不晓得援兵啥时候能赶来,要抓紧打个电报才对,催促他们跑步前进,这边活不成了!”走进倒塌的屋门前碰上肖春梅,定神一看吓一大跳,只见她右手提着机枪,左手提着被炸散的收发报机,从正冒烟火的北厢房钻出来,左胳膊衣袖被烧去一半,脸上糊满了硝烟。她把电报机丢到废墟中走进雷雨中,朝自己刚才固守的那块阵地走去。他跟在她的后面大声说:”喂!肖春梅同志,你别走呀,你想想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要是没有援兵过来帮忙不光阵地保不住,大伙的生命也保不住,快想想办法呀!”
雨地里,肖春梅回过头大声地说:”援兵来不来不重要,远水解不了近渴!决定生死的关头,十万火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能帮助我们能救我们,这个人你不仅认识,而且熟悉得很,就怕你不好意思张口去请教!”
郭文焦急地问:”谁呀?谁有这个能耐?我亲自去请他,你快说!”
炸起一道闪电,响起一声闷雷,哗……暴雨扑头盖脸地落下来。响亮的雷雨声中,飘荡着肖春梅的话语:”我刚才已经说过,那个人你不仅认识而且熟悉的很!他是个世界上一般的父亲能比但不及的好父亲,几十年如一日他无微不至地关怀和照顾着自己的儿子,天冷怕儿子冻着,天热怕儿子晒着,甚至连一日三餐都让儿子们先吃饱他才肯端碗吃饭,现在,你晓得这个人是谁了吗?”
闪电中,似乎在幻觉里,郭文大声说:”那个人我认识,是他把屋里仅有的一头猪仔卖掉,给我凑够去陕北的盘缠钱,是他送我上的路。正是因为受他的影响我才去陕北参加革命军,从此走上革命的道路。前些天,因为他的去留问题,我训斥过他,跟他吵过动过气,吵得很凶啦,伤到他的自尊心,人最怕的就是别人伤他的自尊心,他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我现在去求他,他能原谅我吗?他会带人来救我们吗?”
闷雷声中,肖春梅说:”他是一个难得的好父亲,不仅用他那颗慈善的心把儿子们一个个养大成人,而且他还有着海一样博大的胸怀,他绝对不会责怪恼恨自己的儿子,哪怕父子间曾有过打架拼刀子的往事。战势危急,人命关天,他绝对不会置之不理、袖手傍观的,要相信我的话!快些去吧,敌人冲上来了!”朝着战士们,她大喊一声:”准备战斗!”说罢,她紧走几步蹲到阵地前,举枪瞄准,勾动扳机打起来。
站在废墟堆上,郭文大声喊道:”郭小宝?你在哪呀?”
听到大哥喊叫,郭小宝提着机枪从老西边壕沟里跑过来。
郭文把小宝拉到倒塌的大门楼边,指着庄前那棵槐树下拴着的一匹日本马,说:”看到没?顶棒的战马,机枪扫射后,你掂着关公刀冲过去,骑上战马,快马加鞭赶往县城,告诉爹郭家庄有鬼子六百多人,战势危急,困难重重,大伙生命垂危,刻不容缓,快走快回!”
郭小宝啪一个立整,大声说:”大哥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郭文举起手朝着严阵以待的郭列和赵铁牛用力一挥,叫道:”给我狠狠地打,打!”
郭列、赵铁牛抱着机枪站起来,咬着牙朝着正前方伏卧在战马两边泥水中的敌人狠劲地扫射着,哒哒哒……直打得泥水飞溅,直打得鬼子丧生瞎眼。
时机已到,郭文射击着大声喊道:”小宝,冲出去!”
话音刚落,就看见郭小宝提着关公刀箭步如飞般冲了出去,他解开缰绳,伸出右手抓住马鞍纵身上马,抬起关公刀猛拍马屁股,战马吼叫着竖起前蹄,跃过一道水沟,跑上泥巴路,朝着正东方边狂奔而去。背后响起激烈的枪声,敌人又开始攻击了!嗖嗖,两颗子弹从他耳边飞过去,他顾不上察看受伤的颈脖,拼了命地往前狂奔着,很快消逝在东坡地里。
送走小宝,赵铁牛把机枪移到敌人攻击最厉害的位置架好,抱着枪把子,他紧咬牙对着已经冲上来的十几个敌人拉开枪机扫射着。他出生在襄阳双沟镇一个农民家庭,祖宗几代都是靠租种他人土地生存,家境比较贫寒。十六岁那年春上,他和弟弟步行千里跑到陕南六旅当兵,不幸的是弟弟在当兵的第二年秋季一次急行军途中坠崕牺牲,原本有俩个儿子的爹娘现在就剩他一个。他已经做好准备,等到赶走日本人立马回家取妻生子,他要为赵家传种接代延续烟火……这个雷雨中的战斗,他打的特别兴奋来劲,时尔蹲着打,时尔站着扫,把疲劳和危险忘记干净。突然,一颗子弹飞过来穿透他的左胳膊,他咬咬牙挺过去,又一颗子弹飞过来击穿他的右胳膊,他咬咬牙又忍过去。他看到在他的正东边一棵槐树下俩个鬼子驾好机枪开始扫射,密集的子弹打过来,枪身被打得当当直响,身边的一个战士中弹倒下。他顿生怒气,从战士身上抽出一柄手榴弹,拧开后盖,拉响引线,站起身抛投出去,敌人的两个机枪手被炸爬下,他满意地蹲下身握住枪把子扫射着。被炸爬下的鬼子兵并没死掉,其中一个爬起来抱住枪把子继续射击。妈的,还没死尽!他又从牺牲的战友腰间抽出一柄手榴弹扔过去,敌人的机枪手随着爆炸声响起倒卧一傍。但是,就在他扔出炸弹蹲下身之际,从侧面飞来一串子弹击中他的胸部,他咬着牙忍受住巨烈疼痛扫射着,终于抵抗不住倒到地上,慢慢地闭上两眼。见状,一傍的肖春梅跑了过来,她握住机枪把子扫射着,回头大声喊:”卫生员,快救人!”卫生员没过来,几个鬼子冲上来,她抱着机枪站起来狂扫着,直到把冲到面前的几个鬼子打爬下,她蹲下来继续射击,猛然间她看到侧面又有几个鬼子冲上来,她调转枪口又是一阵快扫,但敌人好像穿有防弹衣似的就是不倒下,说话间已经冲到眼前,钢盔明晃晃,刺刀闪闪亮,敌人近在咫尺,她操起步枪站起来,嚓嚓嚓迎着敌人刺刀连刺几刀,一刀刺中鬼子心脏,一刀刺中鬼子胸上,冲上去再刺又刺倒一个。她退回阵地抱起机枪继续扫射,呃,机枪突然停止响叫,她取下弹棱换上棱子再打,哒哒哒哒哒……直到把弹棱里子弹打完,她取下弹棱,伸手再去拿,完了完了,再没有弹棱可替换,她丟下机枪拿起步枪,举枪瞄准射击……阴云密布,雨越下越大,又是一声炸雷,闪电照亮沙场,天空中响起一个声音:”襄阳的儿女,你们不要怕,有人救你们来了!”说话声飘然而去。她抬起头,左右看看,真是奇怪,谁在说话?说话的人哪去了?声音好熟悉啊!又有两个鬼子冲上来,她端着刺刀迎上去,她刺中一个却被一个拦腰抱住,她挣扎着想要摆脱敌人,敌人死死地抱着摔不开,她着急地用脑袋撞向后面,还是不能摆脱,这时候她听到咚的一声响,背后的鬼子松开手倒下,她回过头看见一个人,原来是妹妹用枪托砸倒了敌人。她拉着妹妹蹲下来,朝着前面的敌人说:”鬼子上来了,瞄准打!”肖春桃举枪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