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的人立时轰动起来，有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有的快活地大说大笑，也有的端着酒杯沉思，还有的只是抿着嘴儿笑，气氛十分热烈活跃。

“我们决定起事，”刘止庄严地说道，“有几件事要知会大家，有的事还要商议，请军师李先生先讲讲。”

李柱原与刘止挨身坐着，这时慢慢起身，环顾一眼众人，说道：“国号，仍是大汉；奉汉室后裔，当今后汉王上刘彻为主！”

人们这才明白，事情里头还有这许多的曲曲弯弯。李柱顿了一下，又道，“起事时，以举火为号——由内廷、大佛寺、妙应寺、文天祥祠、孔庙、景山东、鼓楼、钟楼、李卓吾墓、大钟寺、卧佛寺、烂面胡同和镇岗塔计十三处，子半夜子时放炮点火，全城齐动，攻打宫城！”

人人眼中都燃着灼热的火光，李慧也听得目光炯炯。“我们做了两万顶红官帽，”刘止道，“太监已经发过，到时候戴着红帽即可验明身份。”

“为什么戴红的？”有人问道，“我们为汉室复仇，该用白衣白甲！”

“北方蛮夷袭得华夏，定国号为齐，五行上应的是‘水’，”李柱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大汉炎炎，倡的是‘火德’——这叫以火克水！”火能烧干水，火大不怕柴湿，这道理人人晓得。

“我们明日就干起来！”一个小胡子香堂主忽地起身，袖子一捋大声说道。李慧对此最为关心，在一旁静听，生怕漏了一个字。小胡子说罢，便有人响应，也有人觉得太仓促，怕准备不及，一时间正堂里乱哄哄的。李慧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站起身来大声问道：“大人！几时动手啊？”

这就是要与大家商议的了。”刘止笑道，“明日似嫌匆忙，我们准备了几年，不能太仓促。”

“我先说——原本今日最好。”李慧大声道，“可惜错过了这个小年——我们做这砍头洒血的大事，要选个吉利日子——二十四，扫房子，乌烟瘴气的，不好！”他扳起指头一天天往下算，尽量将日子向后拖：“二十五，磨豆腐，干转圈子，怎么成？二十六，去割肉，血淋淋的也不行。”

本来内定的二十六，让李慧这一说，有人立时感到血肉横飞，不太吉利。刘止生怕他再讲下去，便道：“那就二十七！”

“二十七，杀灶鸡。”李慧又将指头扳了下去，“本来不错，方才军师讲的，咱们是‘火’，灶火灶火，这谁都知道；偏金鸡叫鸣儿，我们杀了，那还了得？”他说得唾沫四溅，听的人们面面相觑。一向怀疑他的焦山，黑沉了脸。朱尚贤却气得脸色煞白。

李慧又道：“二十八，把面发，瞧着挺大，里头却虚，一捏一个死疙瘩，也不吉利。”说至此，他舒了一口气，觉得已运用自己的“知识”做到了尽力而为，便笑道：“二十九，灌黄酒，酒助英雄胆，大家起来干，我看这日子最好！”

刘止也陡然起疑，瞟了一眼李柱。李柱早感到气味不对，他精熟奇门遁甲，五行生克之理，从没有听到过像他这样胡说的，也自疑窦丛生，但他城府极深，料这老头子若是奸细，即或把日子定得再迟，送不出信儿也是枉然，便欲擒故纵，说道：“李老先生的话很有板眼，也很有道理。既推迟了，我们索性好好准备一下，二十九日子虽好，总不及大年，我们乘初一过年不备，大举起事，清水煮饺子，叫萧稹吃个够！”

众人一时哄堂大笑。李慧面上热笑，心里却一阵阵冷笑：“任你奸似鬼，吃了老子的洗脚水！”正吃酒高兴间，忽见外头报说：“徐启光来了！”

说话间徐启光已踱着方步从容进来。跟在后头的郎廷枢似乎有点心神不定，瞟了李慧一眼。

“噢，大世子！”刘止笑道，“玉皇庙那边住得还好？若不惬意，红果园还有一处宅子，移到那里如何？只是委屈你了，不得自由，总比你那石虎胡同宅子强点吧？此时驾临敝处，不知有何指教？”

徐启光并不理会他的讥讽，微微一笑说道：“实言相告，今日我才知道我的石虎胡同宅子已被萧稹抄了，心里不太踏实啊！此乃非常之时，我们应当精诚相见，特来谢你的佑护！”

“是吗？”

“当然也为我好。”徐启光冷冰冰说道，“我相信刘止先生和钟大仙教的诸位并非不学无术之人。我们争不争天下是将来的事，今日我若不为你剜掉一颗钉子，便没有将来的你我之争！”

刘止听了肃然改容道：“此话说得爽快透彻，是姜便有三分辣，咱们的事当然可以放一放——钉子在哪里？”

“你先瞧瞧这个！这是父王转来，你的人送到我手上的，不会是假的吧？”徐启光从怀中窸窸窣窣掏出两张纸。

刘止接过看时，一件是徐阶的讨齐文告，另一件是徐阶给后汉刘彻的函信副本。他皱眉细细看了，心中十分高兴：徐阶终于承认了后汉身份，不禁起身高呼：“我大汉光复在望！三朝已通力与我合作！”众人立时又是一阵欢呼雀跃。

“李慧老儿！”徐启光突然目光如电地射向李慧，提着他的本名儿叫道，“你过来！”

李慧立起身来，迟疑惶惑地走着，腿不禁有些发抖，脸上刷地变了颜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上头有刘止大人和钟大仙教，下头有我徐启光，左右前后有王镇邦、阿三，还有在座诸位汉室忠良。天上有先人的灵，地下有黄四村的魂——我问你，你是刘止先生的人，是我的人，还是萧稹的人？”

李慧虽老谋深算，见多识广，在这排炮般的攻击下，也不免慌了手脚。但他毕竟是李慧，浑水趟得多了，心知不能再说假话，便想死得硬气一点，牙一咬说道：“老儿我老早就侍候齐王，自然是王上的人。”

在场的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柱、朱尚贤等虽然早有疑心，一旦证实，仍不免有些吃惊。刘止的脸色立时苍白了。

“很——好，有种！”徐启光冷笑道，“倒瞧不出你能有这等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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