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琅听至此,竟一跃而起,声如洪钟般说道:“王上,臣请撤回奏请停练水军折子!”
“哦?”萧稹不禁失声而笑,起身拍拍何琅肩头,说道,“你坐下,听我说。我知道你,你少习儒术,读书不成,改学击剑,遂成良将,湘国丞相加害于你,并非因你有扛鼎之力,实是怕你智谋过人!像你这样的人他不敢用,足见其器量狭小,不成气候——我不虑你不能克服湘国,但我实也有心忧之处,你知道么?”
何琅睁大了眼,不解地望着萧稹,薛必隆,郭彰和秦梦奇也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神色。萧稹慢慢踱着,凉里皂靴在水磨青砖上橐橐作响,良久,方笑道:“这件事说得似乎早了一点,但你听一听,多想想也有好处。湘国地处海隅,与内陆远隔百里汪洋,民情不熟,吏治最难,湘国臣子有的与你有恩,有的与你有仇,恩怨连结、情势纷杂。若一战全歼,自不必说;若肯归降,我送八个字给你——”说着便看何琅。
何琅忙跪下叩道:“臣恭聆圣谕!”
萧稹目中灿然生光,走近何琅一步,一字一句说道:“只可报恩,不可报仇!”
何琅倒抽了一口冷气,略一顿,说道:“臣明白——只可报恩,不可报仇——臣当以国家一统大业为重,绝不挟私报怨!”
“这才是真丈夫,社稷臣!”萧稹叹道,“你放心去做,不要怕小人害你,不要有后顾之忧。我再助你一臂之力,福建总督萧言不是你的八拜之交么?我命他到军中参赞军机,并负宣讲朝廷德意之责,他所属一万水军,拨给你统领。我们君臣同心,其利可以断金,何愁大事不成?”
目送何琅辞出,萧稹呆呆出了一阵子神,方转脸笑问秦梦奇:“你的差使办得如何?”
秦梦奇舔了一下嘴唇,说道:“目下看来,一时是不相干的。”
武丹在旁笑道:“秦梦奇未免太谦逊,奴才这回真服他了,真是神仙手段!竟一味药不用,像说因缘儿一般,一会儿把个半死不活的李慧公公说得当场坐起,脸色泛红!”
”他没有几年好活的了!”秦梦奇突兀一句,惊得众人都是一颤,“大师乃是灯干油尽之症。世间身病皆可药医,心疾只能心医;惟此全身无病而无处不病,心尽而神竭,归于司命之所辖!臣尽所学使其恢复信心、勉进饮食,若依臣嘱,尚可延五年之寿,过此臣不敢妄言!”
武丹全身都僵住了,他所见、所闻、所思,与秦梦奇这一呈奏实在相距太远,一时接受不了这样严酷的事实,半晌,方怔怔说道:“我不信!”
萧稹的神气变得庄重而又悲悯,他已经相信了,双眼眺望着殿外,喃喃说道:“回天乏术……回天乏术?”
“是……”秦梦奇哽咽了一下,“奴才只能做到这一步,让李慧公公无疾而终,去得安详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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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彰看了秦梦奇一眼,抚了抚刚留起的胡须低下了头。薛必隆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想起当年共济时艰,旧事宛然在目,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萧稹呆滞地沉思良久,拍案长叹一声,忽然喊道:“李德!”
“是,奴才在!”
“传旨内务府,”萧稹拭了一下眼睛,“为慧真大师备轿一乘。五城内外,御苑禁地,京师直隶,他愿去哪里,愿意什么时候出游都成,不必再来请旨!”
“是!”
萧稹默默地坐了,暗自算着岁月,叹道:“李慧素来有志到金陵一游,若能活到我南巡时就好了!唉,也不知靳辅他们的事什么时候办好……”
岁月穿梭般的快,靳辅和陈潢在极度繁忙中度过了三年。受命以来,户部每年照拨二百五十万两银子,倒也没敢克扣刁难。为把这笔银子使到刀刃上,靳辅、陈潢和封志仁真是操尽了心,绞干了脑汁,跑断了腿。日里测量堤土工程、夜间绘图制表核算,不隔十日一道陈情折子直奏萧稹,俱都是陈潢草拟,靳辅缮清钤印拜发,并将当地雨情、水情、土木堤工进展一并补入。
萧稹的旨意亦不经部院,均用飞马直发清江河督署。君臣合力,中间又少梗阻,立时便成数十万河工的行动,办差的效率自平添了三分。治河总督府迁至清江,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功效。原河督衙门设济宁,与山东老于成龙近在咫尺。那于成龙自谓深通水利,三天两头干预河务,事事掣肘。恰于成龙乃盛名鼎鼎的清官,领着宫保衔,官拜大学士,说出话来口气便异样硬挺,且人人附和,所以历任河务总督对他无不头疼。
衙门移驻清江,既临近工地,又少了这件麻烦,江南巡抚丁诺是个省事的,除了咨会公文,并不插手河务,靳辅和陈潢便觉事事顺手。眼见堵决工程渐次告竣,经过几番缜密的踏勘,靳辅和陈潢决意清理漕运,请旨后便修筑了江都漕堤。
“总算有了点眉目。”陈潢站在新筑的漕堤上,那泥土在三月春风下已是吹得半干。他本来肤色就深,几年风风雨雨,更显得黧黑,被河风吹得眯缝了的眼睛远远望着一线笔直的堤岸,回头对着似乎心事重重的靳辅说道,“什么苦都吃了,才算有这么点结果,王上不至于为漕粮的事打咱们板子了。”
靳辅点了点头,干裂的嘴唇绷得紧紧的,没有立即回答陈潢的话,却转身问身后的封志仁:“固堤的树都运到了?到底怎么栽,得有个章法。这是圣命再三吩咐过的,马虎不得。”
封志仁有个迎风流泪的毛病儿,听靳辅问话,干笑一声,拭了泪水说道:“树都运来了,都是些刺槐、杨柳,照天一说的不合用。天一主张栽子孙槐、栽草,但这两样东西卖不出价钱,我去清江道问了几次,道台丁忧去了,如今是个摇头老爷坐衙儿。几次去问,都说如今青黄不接,谁有工夫再去挖子孙槐来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