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一等的奴才,难道不是奴才?想当日她为瑾妃时,他还跪在自己面前呢,今天又摆出这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了,还有,什么叫她一味自私?若不是因为他,她何苦进宫受这磨难?
她直视着云楠溪的眼睛,低声问道:
“皇上想宠谁,不是我自不自私我能作主的,何况我现在就是个奴才。再有,女儿敢问爹爹,娘失踪这么久,爹可有寻找?究竟是女儿自私,还是爹自私,只想着自己快活,升官发财?”
“放肆!目无尊长,难怪惹得皇上动怒,贬你为奴!”
云楠溪沉下了脸色来,扬手便想往她脸上打来。
远远的,顺儿用力地咳嗽了一声,云楠溪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半天才无力地垂了下来。
“你好自为之。”他沉声说完,转身便往回走去。
“云楠溪!”云雪裳眼眶渐渐泛了红,大步上前拦住了他,提高了些声音问道:“你究竟是不是我爹?若不是,自可明说,你我便不用再往来!”
“你回宫去吧。”
云楠溪的身子一震,藏于袖中的拳紧握了一下,又缓缓松开,淡淡地说完,便面无表情地绕过了她,快步往前走去。
云雪裳深吸了一口气,把那泪珠儿吞回肚里,有甚好哭的,随他去,反正这个爹有没有无所谓,他宁可关心他那皇贵妃的侄女,也不肯对自己有一字半语的安慰。
回头看了一眼顺儿,那厮正仰头望天,装成什么也没听到的模样。
臭顺儿!
她骂了一句,扭头往一边的林子里走去。
难得的,顺儿没跟上来。她漫无目的地走着,那小道两侧密密地探出了葱葱青草,阳光落在青草叶儿上面,折射出一线又一线的耀眼夺目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前面,这是哪里?
一段隐藏在枝叶后面的陈旧宫墙,一方汩汩的小泉,似乎……老太妃的地盘!
除了沈璃尘,谁还会来陪老太妃?
这宫中,除了她,还有这位寂寞的老太妃,是可怜的!
她加快了脚步,走到了那微敞的宫门外。这里从来都没有人看门,当然,也不会有人来,吃穿用度的东西,都是老太妃身边那几个老太监宫女自去取的。
取,便有。
不取,便弹尽粮绝。
老宫门推开的声音都显得苍老沉闷。
她探进头,瞄了一眼里面的情形,院中树木萧索,完全没有外面的春意盎然,春天,似乎被这陈旧的高墙拦在了外面。剥落了漆的圆柱老态毕显,阳光照在上面,那几处落漆处便像极了扁起来的嘴,有无尽的委屈。
隐隐的,有焦急的哭声传出来。她心一紧,便快步往老太妃住的地方跑进去。
屋里只有那日晚上见过的大宫女,跪在榻前,老太妃双眼紧闭,脸色腊黄,似是病了许久了。
“老太妃怎么了?”
她蹲下去,看着老太妃削瘦的脸庞。
“今儿早上起来便这样了,怎么都唤不醒。”大宫女哽咽着说道。
“为何不宣太医?”云雪裳左右看了看,轻声问道。
“无人肯来。”大宫女哭声渐大了起来。
“这是为何?我亲自去请!”
云雪裳瞪大了眼睛,蹭地站了起来,人病到如此地步,那帮子太医为何不来?难不成都是些攀龙附凤之辈?这世道,还有没有人情可言?
“姑娘不要去了,免得受牵连!”大宫女追了出来,拉住了她,哭着说道。
“此话怎讲?”云雪裳看着她,渐渐明白了过来。
沈璃尘和老太妃关系亲厚,他倒台了,放眼宫中,只有这老太妃还活着,不过是看她老了罢了,那些人又如何愿意为了倒台的人来碍安阳煜的眼?
她气得脸色发白,挣脱了大宫女的手,快步往外跑去。
御书房里有争吵声,顺儿已经回这里了,见她过来,连忙上前来,板起脸说道:“无诏,女子不得入内!”
“我要见皇上!”云雪裳语气生硬,涨满气的胸
膛还在起起伏伏。
顺儿皱了下眉,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说云姑娘,你就不能把性子放柔些?何苦一定要和皇上把关系弄得这样僵?回去吧,皇上晚些便会回宫!”
他晚些回宫,那老太妃又能拖得几时?她放缓了语气,小声说道:“那你帮我去请太医。”
“你病了?”
顺儿上下打量着她,面色绯红,呵气如兰,眉眼间散发着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的青春气息。
“是,顺公公帮帮忙吧。”云雪裳忍了忍,小声说道,难得地叫了他声顺公公。
一边,一名侍卫快步过来,俯在顺儿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顺儿便变了脸色,连连推起云雪裳来:“回去吧,别多事了,此事不是你我能作主的。”
“顺儿,你有没有同情心?”
云雪裳见状便明白过来,这侍卫一定是知道了自己来的目的,想来,安阳煜的狐狸鼻子那么灵,一定也是满处安插了眼线的。
“同情心洒家有倒有,不过怕死的心更多!你看他们,长的都是怕死的心!”
顺儿指了指自己,又指向院中站的奴才们。
“你!”
云雪裳气极,牙一咬,便推开了顺儿,大步往前走了几步,扑嗵一声跪下去,大声说道:
“奴婢求见皇上。”
屋里的说话声停了,院中静静的,好半天,那屋里才丢出安阳煜的话来:
“回去,不得多事。”
“求皇上为老太
妃宣太医诊治。”云雪裳倔强地说。
院中静静的,顺儿脸色渐变了,他咬着牙,用拂尘敲着云雪裳的肩膀轻声说道:“你呀你呀,总是自讨苦吃,她病她的,与你何干?”
是和自己无关,但是和沈璃尘有关!她心里默默想着,沈璃尘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她却只能为他做这一件而已。
嘎……
那门拉开了,轩辕辰风走了出来,瞪了她一眼,便对顺儿说道:
“皇上有旨,赐安福宫老太妃商陆酒。”
“遵旨。”
顺儿连忙应了旨,嘱咐人去办。
云雪裳顿时觉得跌进了冰窖里,安狐狸真狠,老太妃已经病入膏肓了,他还要赐上一杯毒酒,早早送人家上西天。
书房里的门又关上了,顺儿呶了呶了嘴,耸了耸肩,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
云雪裳不愿意回天龙宫,她多事了么?只是想去让他派个御医,为何却演变成了推老太妃早早离去的一只手?
安阳煜,你为何这么心狠心毒心辣?
天色渐暗了,那残阳把如血的红光洒下。
她呆呆地坐在小泉边上,脸儿红红,眼睛红红,鼻头也红红楼,可是,她并没有落泪。她只是看着那汩汩的清泉水。
老太妃宫中已经传来了大宫女悲恸的大哭声。
一声一声地,撕心裂肺。
其实,也不错,老太妃死的时候,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大宫女。
自己呢?全世界都将自己遗忘,她在这窒息之中苦苦挣扎。
她站起来,走到墙边上,那几株墨兰花还在,又发了新叶出来,嫩绿嫩绿的叶片儿在黄昏的光线里轻轻舒展着。
手指,落在那叶片上,轻抚。
“小兰花儿,你还能坚持吗?我却是不能了,我今天做了件蠢事,我原谅不了自己,可是,他为什么就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朕有杀心,有恶毒的心,有无情的心,有残忍的心,却唯独没有这同情心。”
安阳煜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云雪裳转过身去,光线有些刺目,她眯起了眼睛看着那树下的他。披着一身晚霞,面色却沉得阴郁,幽暗的瞳孔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寒光,那一身明晃晃的黄色龙袍被这晚霞染上了些许血红,而那袖口的纹饰在不停地抖动着。
什么深仇大恨,让他不愿意放过这老太太?
“我恨你。”云雪裳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让她穿那耻
辱的衣衫的时候,她没说过这样的话。
他对她用强,把她绑在海棠树下,她没说过这样的话。
现在,她说:“我恨你!安阳煜!”
“很好。”
他转身,大步往那片血色残阳下走去。
她吸了吸鼻子,依然没哭。
今天有两个男人,重重地伤了她的心。
一个,是云楠溪,她的爹。
一个,是安阳煜,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
虽然,他是用强得到了她,可是,毕竟是——第一个!而且,名媒正娶,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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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雪裳还是寝
奴。
他歇息的时候,她便站在他的殿门外,眼光散漫得漫无目的,看着那星斗满天的苍穹。偶尔几只迟归的倦鸟掠过,惊动映在地上的淡淡月光。
满院花香。
小饺子快活地在院子里奔来跑去,追逐着那飞鸟的影子。
因为老太妃的事,他们两个的关系并没有像他想像中的有一丝半分的进展,反而越发疏远。
她偶尔看向他的目光似冰一样,总能让安阳煜的心情跌至谷底。他把拽断的腰带丢开,不耐烦地看向正坐在榻上等他的美人身上。见他看自己,那美人马上就露出了娇美的笑脸,还挺了挺
胸。
安阳煜拧了眉,看向殿外。
那抹倔强的蓝色身影,在琉璃的光下,纤细成了一抹寂寞孤傲,五日了,她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顺儿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轻声说道:“皇上,留不留?”
“都没有开始,留什么留?”
他有些失落地看外面,努力了半天,都没能对这女子提起半分兴致。于是坐着看了一晚的书,那美人也只能在榻边坐了一晚。在那个太过倔强,太过恨她的女子身上,他才感觉到满足。
“宣她进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指云雪裳。
顺儿赶紧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云雪裳走了进来。她一直眼帘低垂,浓密的睫毛投映在脸颊上,两道倔强的黑影。
“从明儿起,去看守飞云宫。”安阳煜坐了起来,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