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夜禁的时间不多了,大街上愈发清静起来。
平康坊位居长安城东部,北与崇仁坊相隔,南邻宣阳坊,东靠东市,因与尚书省官署相距不远,这里与附近坊里成为各地举子、外省驻京官吏以及各地进京人员的聚集之地。
翟霏霏原本对唐史有所涉猎,偏偏对于花街柳巷之事不感兴趣,所以对于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红灯区反而知之甚少。
唐代较为开放,上至宗室甲胄朝中权臣,下至富商大贾文人墨客都把冶游狎妓作为体现自身价值和显示荣耀的一种形式。
特别是唐代,花娘之多,可谓空前。有人笑谈,如今恐怕只有东莞方能与那时比肩。
其时皇室中有“宫妓”,达官显贵们有“家妓”,军旅驻地有“营妓”,城市都会有“官妓”,茶楼酒肆中有“歌妓”,不隶乐籍以卖笑为生的“私妓”,只卖艺不卖身的“艺妓”,及专事陪酒的“饮妓”等多种。政府为了便于对花娘的管理,对其皆有造册,并制定出各种规章予以束缚,逐渐地形成了一套娼妓管理制度。
马车开进平康坊,初始几条街巷倒也平常无奇,除了大小不一的宅院,就是普通住家,偶见几处类似外省驻京办事处的“上都留后院”和略显寂寞的教坊。
行进速度微微慢了下来,越往深处,豁然间热闹起来,一片灯红酒绿的繁荣之象。
翟霏霏趴在车窗旁流连外面的景致,上元街两旁真是生意兴隆,每到这个时辰,小商市贩纷纷亮相,喧闹声、吆喝声响彻云霄。
本是文人墨客冶游狎妓之所,书墨气息和脂粉花香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味道。
眼前闪过几处摊子和店铺,俱都是销售各类扇面、男女饰物、工艺器皿或是胭脂水粉等。
翟霏霏一脸憋屈,暗骂自己竟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唐代虽有折扇,但并不多见,真正流行起来则是宋朝以后了。
“那展公自视甚高,怎会在折扇上做画?这个小贼籍我急切之下,不及多想,将我骗得晕头转向,早知平康坊这般景象,岂能上这种当。且让你先得意一会儿,回头这笔帐加倍讨回。”
坊内大红灯笼高挂之所不下几十座,一眼望去,沿巷庭院皆是烟花之地。
车停在一处四层高的阁楼前,有奴仆过来牵住马的缰绳,搬过矮桩,几人匆匆下车。
只见阁楼上“揽花庭”三个大字闪闪放光,笔锋遒劲,气象万千,一看即知名家手笔。
赵媛姬指着牌匾道:“箐娘,你可是行家,快来猜猜这三个字出自何人之手?”
翟霏霏手持折扇,轻轻扇了两下,沉吟道:“这楷体法度严谨,笔力险峻,如我所料不差,想必是欧阳询的墨宝。”
赵媛姬拍手笑道:“果然难不住箐娘,正是欧阳率更二十年前所书。”
翟霏霏算算时间,这位号称“唐人楷书第一”的初唐三大书法家之首,应该还在世,至少也有八十开外了。
“怎么?欧阳询这样的大学士也乐得来过这里?”
赵媛姬笑道:“箐娘真是少见多怪了,莫说欧阳率更,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没来过的怕是远不及来过的人多呢。”
翟霏霏道:“妙婕姐姐知道的真多,莫不是常来?”
赵媛姬道:“这种地方常来那开销得起,偶尔跟着我家郎君转转也就是了。”
一旁贺迹春哈哈笑道:“长安城内大小妓馆百余家,十之八九聚于平康坊内,而这揽花庭更是群芳之冠,亦有词曲俱佳、知书达理的美娘,无论阶品还是应对皆是出类拔萃,那些喜好吟诗弄文的官僚贵族、文人墨客常来光顾,想当年盛夫人……”
话说一半,只听得谢樱琳突然大声的咳嗽起来。
贺迹春说的正高兴,猛然醒悟过来,忙岔开话题:“今天多亏翟娘子,平日里我等这样的粗人,可是万万不敢踏足这揽花庭的。”
这是翟霏霏入唐以后,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显然他们对于盛楚儿多有避讳,谁也不愿意主动提及她的过往。
可她是百灵的亲生母亲啊!
听他言外之意,盛楚儿竟是出身在这揽花庭,倒是颇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几眼。
她往上看,偏巧这时四层阁楼顶端的平台上有个锦装女人正往下看,轻轻“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