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正胡思乱想,冷不防乔致庸开口说话了:“这位先生,乔某现在潜心佛学,不理俗务久矣,不知先生有何见教,一定要见到乔某本人方才开口?”
张继却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说道:“人都说‘侯门深似海’,依我看,贵府倒称得上是‘乔门深似海’了,想进来一趟,如此之不易。com!乔东家说自己潜心佛学,我看倒未必,只怕是乔东家的韬晦之术吧?”
乔致庸拱手道:“先生如此说,乔某委实不敢当。并非‘大德丰’慢客,实在是乔某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您见谅。”
张继笑道:“张某已经说过,此来就是为解乔东家心结,先生的苦衷,张某是知道的。”
乔致庸显得有些吃惊,问道:“先生知道乔某的心结所在?”
张继仍旧笑道:“无非是‘汇通天下’的大志备受阻碍,不能实现,心中气苦罢了。”
乔致庸大吃一惊,“汇通天下”确实是他一生的志向,但他为人谨慎,事情做成之前从不肯与别人言明。因此,这一志向只有几位密友和“大德丰”的几名心腹了解。张继又是如何得知的呢?无论如何,今天得把事情探听个清楚。因此,又拱手道:“先生所言不错,请先生为我化此心结。”
张继面有得色,慢悠悠地说道:“乔东家现在深居简出,不问俗务,无非是韬光养晦,以求避祸。乔东家富可敌国,朝中自然还是有靠山的,但是祸患还是能来到,这就说明与乔东家作对的绝对不是一般人。乔东家只是一位商人,所谓‘和气生财’,这好端端的,祸又是从哪来的呢?”
乔致庸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乔某也有些朋友在朝中为官,他们也曾对乔某说过,似乎有人想对乔某不利,但是又说不清是谁。从三月初八以来,‘大德丰’在江苏、江西和河南等地的十二家分店,都被当地官府查的查、封的封。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得已,乔某只能闭门谢客,对外推说潜心佛学。”
张继道:“乔东家真是爽快人,说话不打半点马虎眼。既如此,张某便为乔东家分析一二。如果不出张某所料,此番与乔东家过不去的并非哪位大员,而是整个朝廷。但是,这也并非是针对乔东家一人,而是只要谁想以一己之力实现‘汇通天下’,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受到这些打压。张某估计,灵石王家、祁县乔家也都有过。”
乔致庸惊道:“这是为什么?‘汇通天下’可是利国利民之举啊。真要实现了‘汇通天下’,对朝廷也是绝无坏处的啊。现在,两江地区每年上缴的赋税占全国的七成左右,大概是九百万两,其中一半是粳米、丝绸、布匹等实物,一半是现银。这些现银都必须运送到北京来,为了运送这些实物和现银,朝廷每年要花五十万两左右。com如果实现了‘汇通天下’,那朝廷就可不必运送这些实物和现银,而是将它们平价转卖给‘大德丰’,大德丰再出具一张票据,转交给朝廷,朝廷则凭此票据在‘大德丰’北京的店里兑换出现银来,也可用此票据向‘大德丰’直隶等处的分店平价买进粳米、丝绸、布匹等实物。{\.\.com.}如此一来,朝廷每年节省的费用何止百万?此外,自乾隆年间,朝廷就雇佣青帮维持漕运治安,倘若实现了‘汇通天下’,朝廷不仅能够免去一笔不小的开支,更重要的是朝廷还能防止青帮尾大不掉,终成祸患。如此一来,真可谓是有百益而无一害,朝廷为什么还要阻碍我们呢?”
张继笑道:“乔东家,您自己刚才都把原因给说出来了。”
乔致庸疑惑地摇摇头,竟站起来向张继施了一礼,道:“请张先生示下。”
张继忙还礼道:“万万不敢当,您乃是商界的泰斗,几十年商海沉浮,有什么东西看不穿、想不透?您之所以现在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是因为您过分执着于自己实现‘汇通天下’的理想,反而忽视了‘汇通天下’这件事本身。这也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我是从英吉利国游学归来的,在那里,您所主张的‘汇通天下’叫‘finance’,翻译过来就是‘金融’,也就是资金融通之意,从事金融的商号叫‘bank’,翻译过来就是‘银行’,其中既有像咱们‘大德丰’这样专做存放款的商业银行,也有专做资金运作的投资银行。经过几百年的发展,金融已成英吉利国国计民生之命脉所在,可谓是‘金融安则百业稳,金融凋则百业闭’。乔东家,我大清的金融业现在虽无英吉利国那般发达,但是经过晋、徽、浙各大商帮多年经营,其实已经初具雏形。现在,朝廷已经平定了‘发匪’,长江以南不会再有大规模的的战事。假以时日,战后百业复苏,天下万民生息,再加上各地商旅往来,我大清必然又将繁荣富庶,胜之英吉利国又岂止百倍?到那时,这金融业之于我大清会是何等之重要?咱们明白这个道理,朝廷自然也明白,这金融业既是国家命脉,所谓‘国之重器,岂可轻易与人’,便是交由官商去做尚难安心,又怎么放心交给您这样的民间商人去做呢?”
乔致庸以手加额,连连高呼:“哎呀,惭愧,惭愧。乔某一生自负,自负纵横商海数十年,对世间万事看得透彻。却不料连这等简单的道理都悟不出,‘鬼难缠’云云,再不要提起了。今天能得张先生赐教,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先生既为我分析了现在‘汇通天下’难以实现的原因,那乔某斗胆再请张先生为我谋划谋划,看看事情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张继连忙拱手道:“乔东家言重了,张某自当尽心竭力。”
乔致庸感激涕零,哽咽道:“乔某祖业颇丰,自己虽然愚钝,自接手以来却也一直兢兢业业,虽不敢说有开创之功,却也有守成之劳。乔某一生以实现‘汇通天下’为志向,实在是因为知道此乃有益国计民生的大事,也是自古未有的伟业,虽然不是为了获利,却也是为了博名。张先生能为乔某达成此等宏愿,乔某真不知该如何感谢,还请张先生提出来,乔某虽万死而不辞。”
张继笑道:“其实张某此来,为的是求乔东家帮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