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城外山野深处有个白家村,白家村村尾住着个温婉『妇』人,姓白名惠娘。惠娘刚过三十,膝下仅有一子,虚岁十一,是她一人养大。惠娘谨守『妇』道,不爱出门,也从不与汉子说话,早些年是做绣活托邻家嫂子卖了换来米面,待儿子大一些,便让儿子去做了。因着这些,惠娘虽说家中没有成年男子,村里却风评极好,无人敢小觑轻视于她。
其实这惠娘也是个可怜人,她出生也是书香门第,父亲是这村里唯一的夫子,受人敬重,临去世前将惠娘许给了他的得意门生、游学来此久居不去的秀才陈智礼,陈智礼原是个无亲无故的,但为人宽厚知礼,『性』情善良,现有了小家,惠娘又生得秀美、『性』子也是极好的,便安心留下来,一个持家有道,一个用心读书,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然则第二年,正是大考之年,陈智礼寒窗苦读便是为了这一日,于是整理行装,要上京赶考,惠娘自是百般支持,连夜烙饼做干粮给了自家夫君,却不曾想累得晕了过去,这才晓得是有了身孕。
陈智礼自是欣喜若狂,但赶考之事迫在眉睫耽误不得,惠娘贤惠,请夫君以功名为重,将夫君请出门去。陈智礼感念娘子一片慧心,在门外深深作揖乃去。
惠娘在家中养胎,是千般仔细万般小心,总算生出个儿子来,便一面照料儿子,一面等待夫君归来,却不曾想,等来了一封休书和一张信笺。
那信上言道,陈智礼虽说并未上榜,却被一位官家小姐看中,若能入赘,则可被岳父带入朝堂,做个官儿,有个好前程,特送回休书一封,从此与白氏惠娘男婚女嫁,两不相干。
这时女子被休,只要愿意还是能改嫁的,可惠娘却孤身养着儿子,从此深居简出,日子过得清苦。好在儿子虽说沉默寡言,却是十分孝顺,才七八岁就跟着村里的男人们上山砍柴捕猎,打打下手,偶尔也能猎到几只小的,或者被汉子们可怜他给他一些肉,让他拿回去与他娘补补身子,白夫子死前名声极好,死后留下的女儿,众人也不免照顾几分。
惠娘并不相信夫君如此狠心,一直带着儿子在家中等待,直至被拖垮了身子,方才将儿子唤到床头,细细叮嘱。
“孩儿,你可知为何娘为你取小名‘无怨’?”惠娘半卧床头,声音细若游丝。
无怨跪在床前,握住她手:“孩儿知道,是叫孩儿勿要怨恨生父,若是有朝一日能见着父亲,定也要好生孝顺。”
惠娘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不止如此,无怨,为娘的就要去了,留你在这世上受苦,你切记无论何时都不可怨天尤人,只要活着,便终有快活的一日……”
无怨垂眼,握着惠娘的手更紧了一分:“孩儿明白,必不辜负娘亲嘱咐。”
惠娘眼里划过一抹温柔:“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无怨……”她呼吸更轻,像是要撑不住了,“你……去柜子里把那布包拿来……”
无怨不敢怠慢,连忙去了,拿来布包送到娘亲面前,惠娘示意他打开来,他掀开布片,里头是一块上好红玉,红光流转,看来便是不俗。
“这是你爹给娘的定情信物,原是一对的,如今给了你……”惠娘低语,“你拿了它上京去寻你父亲,你父亲『性』子敦厚,便是有妻有子,也不会薄待于你……”
无怨黑『色』的眼盯着娘亲的脸,久久不语。
惠娘吃力地咳嗽几声:“答应……娘……”
“……孩儿答应您。”儿子终是答道。
“你爹说过,待他回来,便要为你取个极好的学名……”惠娘脸上带着满足,缓缓地闭上了眼,“无怨……娘要走了……留你一人在这世上受苦,娘……对不起你……”
惠娘想起她与夫君初见,夫君年少温文,笑起来犹如春风拂面,而她穿着蓝布裙褂,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脸颊绯红……她的手轻轻抬起,终是无力垂落。
无怨接住娘亲的手,抚在脸上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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