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灌木和丛林的寂静,被一群人打破。异发白肤的人穿着相同的军装一个接一个的如同被线串起的链子,在绿色的天然地毯里缓慢前行。这是一片抬头赤红烈日照耀,低头又是深阴绿色的地方,每个行进的人们脸上都被晒得反射铜亮的光。
“我的母亲有强迫症,她从不信任家里的黑奴,把所有除了钱以外的事交给他们做,每次之后又会向他们一遍又一遍的确认是否完满完成。”
“你不是解散了家里的奴隶吗?”丝楠问。
“那是在我父亲去世后,现在我的母亲不再对任何人提起我这个儿子,她也不抱怨不怨天尤人。她认为我犯了某种罪,就好比撬开橱柜偷东西的贼,她把它掩盖起来不外露,除了向上帝忏悔。”
“可是你做的是对的。”
“是,是,没错,她根本不了解我,她不可理解,不讲人情,她教育我的永远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是那些说起来是一套,做起来又是一套的虚伪东西,我的妹妹爱丽丝现在和她一样,嫁了一个有富足家业的丈夫,过着贵妇人的光鲜生活。”
和其他被逐出家门的人不同,詹姆斯不吝啬讲述他的家人和原本的生活。他是一个庄园主的儿子,行事风格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
而他们此刻进行的话题,是母亲。
说到贵妇,丝楠不由的看了看身旁的迪斐。
“我的母亲?”本在旁听的迪斐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到他身上,即使再讨厌詹姆斯,受过优良礼仪教育的男孩也不会做出插嘴这种失礼的行为。
“是啊,你母亲在法国吗?你离家这么久,她该担心了吧。”
“不,她在西贡,和我父亲一起,”迪斐好像没有向人介绍过自己的母亲,他花了很久的时间组织语言。
“我母亲是一个羞涩的小妇人,她身高大概四英尺左右,有一双温和的蓝色眸子,面如粉桃,很美丽。她的嗓音是世界上最温和,最甜美的。诶,我也不知道该说哪些方面。
我母亲在家族里排行最小,米歇尔舅舅是她的第四个哥哥,她依赖家人依赖惯了,至于她的胆量,我想说一只中等大小体形的火鸡只要叫一声,她的精神防线就会全面崩溃,我们家在巴黎有一只肥胖的宠物狗,她总会被狗露出的牙齿征服惊吓。她很不喜欢狗,但是她的性格温顺又仁慈,而且很容易被说动,我的父亲和米歇尔舅舅轻而易举的说服她来到印度支那,甚至不惜丢下我一个人在巴黎。虽然我也知道是我外公不准我离开法国,可我母亲连争取意思都没有。”
说到这里,迪斐的语气有点愤青的感觉,吐露出对自己母亲的不满。丝楠不懂是不是男女差异,还是人种不同的原因,迪斐和詹姆斯都在抱怨自己的母亲。
“我不认为养尊处优的少爷早早的来到殖民地是一件好事,”詹姆斯扬起下巴,朝前面的马车努努嘴,“那位就是一个典型。”
“普尔曼和我并不同,艾芙舅妈早就去世了,外公又不喜欢米歇尔舅舅,他们在家族里没有立足之地,舅舅一心想在政界混出名堂,所以才不惜违背外公命令跑到这里来的,普尔曼曾独自在巴黎呆过一年,住在郊区一座大宅子里,那些佣人根本不给他送饭,我母亲发现时,他已经饿得只剩皮包骨。”
听罢,丝楠和詹姆斯俱是心情复杂,难怪普尔曼在阁楼里饥饿脱水也没有向外面求助一声。
丝楠问迪斐,“普尔曼的母亲为什么会死?”
“肺病,在他七岁那年走的,艾芙舅妈身体一直不好,但她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女人,小时候母亲顾不上我,都是她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普尔曼去看马戏表演。”迪斐眼中流露出怀念。
“难怪你和那小子感情好,”詹姆斯笑道。
迪斐小脸一皱,立刻反驳道,“得了吧,真肉麻,我和普尔曼才谈不上什么好感情。”迪斐自己在脑中脑补了一下所谓的兄弟情深,忍不住作呕,说起来除了普尔曼这个表哥,迪斐还有两个亲哥哥,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比与普尔曼的更淡漠。加上家族给予的宠爱,迪斐反而更像独生儿子。
马车这时停了下来,外头的士兵说,天要黑了,暂时在河边一块平坦的空地安营扎寨他们最好也下车。
詹姆斯第一个下车,他轻松的跳跃和他脸上的笑容一样彰显着自己的好心情。
“詹姆斯医生,你有晕车药吗?普尔曼说他头疼,”米歇尔迎着詹姆斯急急的走过来。
“当然有,只要总督大人您确定您的爱子不是装病,”詹姆斯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布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两片应该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