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事件引起的震动并没有丝毫的减轻,反而呈现愈演愈烈之势。三天里,长安城各大军武世家的家主与在军中担任重将的子弟先后上书要求彻查此事。随后长安城周边驻军的各级将领,无论出身如何,无论平日是否有矛盾,此时都不约而同的将联名签署的奏疏送达军堂,而军堂则每天都把这些代表着将领们滔天震怒与愤慨的奏疏用马车装着一辆辆的运进皇宫中。
未央宫内,站在御书房内的窗前,望着一辆辆驶向奏疏房的马车,已经渐感年华易老的不用想就知道,这些马车中一车车装着的都是军中将领满含愤怒的奏疏。可以想见的是,这些只是冰山一角,随着这件消息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传到各大都护府,节镇,各军驻地,必然会引起大楚整个将领体系的震怒,雪片般的奏章随之便会纷纷递入长安,逼着自己不得不将这件事情彻查到底。
一百五十年之前,太祖和太宗皇帝便是考虑到军中战死的战士孤儿众多,为了妥善的安置这些孤儿,更是为了安定军心,激励士气,使得将士们能够安心的为大楚征战。这些年来,帝朝各项开支极大,内阁在完全掌握国库的支配权之后,为了节省开支,大幅削减了关于此项的拨款,使得帝朝官办的孤儿院大量减少,这才导致帮会开的孤儿院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从事罪恶的人口贩卖与虐待孤儿。
武帝项风并不是个不知兵的人,相反他正是靠着军队和皇族宗室军武世家的支持方才平乱最终登上帝位,靠着无数将领和士兵的浴血奋战方才重新将大楚的霸权维持并且发展到顶峰。虽然此后他一直致力于压制军堂的势力,甚至眼睁睁的看着内阁不断的压迫军中的将士。然而无论如何,武帝项风都小心翼翼的维持着那条底线。
然而,皇帝却是知道,这次的事件已经触到了将士们心中最重要的那根弦。将士们满怀着热血与忠诚背井离乡,捍卫大楚万里江山,可结果呢,他们付出了青春、热血甚至生命为之效力的帝朝,却连战死将士的孤儿都未能够安置好,让这些孤儿过着陷入悲惨的生活与命运之中。
项风能够想见,此事若是传开之后,后果是十分严重的,甚至是现在的大楚都无法承受的。整个大楚将士的坚强军心和巨大的凝聚力将不复存在,没有人会再为他的大楚征战,没有人会愿意再去捍卫连将士们的家人都无法保护住的大楚。失去了热血与忠诚的将士们,大楚帝朝的霸权将会迅速崩塌,那些虎视眈眈的国家将会乘势而入,甚至连自己的帝位能否保住都是一件未知的事。
幕布已经被掀开,就不可能再被轻易地盖上。这一次,对于那些多年来被自己苦心压制的军武世家来说,就是一次天赐良机。在他们的推动之下,这件事情才传播的这么快。而那些被一马车一马车送来的将领联名奏疏,背后也难保没有世家系将领的功劳。
长叹一声,武帝项风离开了窗户,重新坐到了那堆积如山的御案之前。他知道杨钊虽然忠诚于自己,可是这出身于蜀中痞子的相国终究不像他的前任,已经死去的权相项林甫那样是个治国的能臣。这残局,终究还是要自己来收拾,而且不得不由自己收拾。
他拿起了一份报告,这是清淮郡王项宁解释自己之所以冒然发动此次诛除帮会孤儿院的行动的原因,以及行动过程,有关斩获和请求将帝朝所办孤儿院由自己以封邑独立维系的请求。
这孩子到底是长大了,如今快变得自己都不认识了,那份果决调兵的魄力与拉数百世家子弟与高门小姐下水的谋划,甚至连帝王自己都开始佩服这少年的手段。看来,自己将霸王骑交到他手里的决定并没有错。
虽然这次事件的帷幕归根到底是由这小子心血来潮的行动给拉开的,并且被军堂抓住了这次机会,搞得自己措手不及。可项风终究身为大陆第一霸国的君王,以一代大国明君的胸襟气度,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孩子的行为而动怒,虽然给自己造成了极大的麻烦,但武帝更多的还是对项宁的赞赏。
“力士,下道旨意,清淮郡王保护孤儿有功,替朕重赏。还有,那孩子有心接收帝朝孤儿院,既然这样就交给他办吧,以后,从朕的金库中每年拨些钱给他。”项风金口玉言,吩咐道。
“是,陛下。只是帝朝孤儿院一直是户部管理的,清淮郡王心地善良,必不会有付陛下所托。只是臣担心这样安排的话,是否不符合历来的官制。”高岩小心翼翼的问道。
项风看了一眼自己的近臣,知道他考虑周到,只不过他乃是皇帝,既然已经开口,便不打算反悔。威势逼人的眼神斜睥着跪下地上的两人,朗声道:“就这么办吧,免得有人贪心不足,把手伸到这上面来。朕看这些年给他们的俸禄是多了些,让他们越发的不满足了。替朕告诉宁安那孩子,让他好好的对待那些孤儿,钱不够的话跟朕说,朕就削了那帮家伙的俸禄,贴补孤儿的用度。”
“是,老奴知道了。“高岩恭敬的答道,随后又变成了一座雕像。
项风冷哼着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那两人平日虽是权势滔天的人物,但此时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根本不敢提出反对的意见。
合上的项宁的报告,接着却是拿起了由太尉沈铭与大司马诸葛正上呈,由数十位有着世袭罔替爵位的世家家主以及近百位军中重将联名签署的奏折。这份奏折的份量是极重的,而其中的内容更是让皇帝无法忽视的。这些代表着军堂势力的重臣在奏折之中,以或是隐晦或是直接的言语请求将武帝朝时由军堂移交到内阁手中的权力重新划归军堂,尤其是军费的支配权。
自开国以来,军费的开支就一直把持在军堂的手中,内阁则是一直无权过问的,并且每年还要从国库中拨出一笔无比巨大的钱财进入军堂的手中。但这种规矩到了武帝朝则被改变了,雄才大略的皇帝对势力庞大底蕴深厚的军武世家一直都十分忌惮,自登基以来始终压制着军堂的势力,在权相项林甫掌权之时,皇权与相权更是好好的合作了一把,将军堂势力中极为重要的军费支配权收归内阁,自大楚二次西征大胜罗马和大食之后,大楚几十年间少有大规模的全面战争,以内阁为首的文官集团一步步收缩着军费,并且将附庸于军堂的兵部独立扶植了起来,可谓是形势大好,或许用不了十年,掌握了军费支配命脉的内阁就可以开始夺取兵权,将军队置于自己的掌控下,让军武世家完全听命于皇权的支配,再也威胁不了皇帝的帝位。虽然从大楚建国之时开始,军武世家就从未曾真正做出威胁皇帝的事情。
然而皇帝数十年来的苦心经营的大好形势,却因为孤儿院事件的发生而一朝瓦解。这回,军费开支权以及内阁把持的不少权力肯定是必须还给军堂的了。
此刻,帝王的面前正有着两个玉盘,而盘上摆放的却是几件破衣烂衫和馊冷发霉的馒头,连几粒米都看不见的冷粥。这些正是当日项宁等人所见的帝朝开办的孤儿院中孤儿们所吃所穿。帝朝开办的孤儿院大多数收养的都是军人的孩子,这些开支一向是由军费立项中拨出,如今军费连内阁掌管,却连这笔小小的费用都要被贪污克扣,流失到未知的地方,以至于孤儿们生活无比凄惨,若是继续由内阁掌管军费,怎么说大楚的数百万将士都是再也无法放心的了。
军费开支权注定要被军堂用小小的手段给收回,可以想见,收回了大部分权力的军堂势力将会迅速膨胀,苦心维持的平衡和强势被打破,君王又怎会不愤怒。
两个玉盘中所乘的东西被皇帝一股脑的扔到了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冷粥的汤汁浇了穿着锦衣官服的两人一头一脸,胡乱盖在身上的破衣烂衫上难闻的味道让两个高官几要作呕。但无论如何,在龙颜大怒的帝王面前,两人都是噤若寒蝉,不敢有丝毫的不适表现出来。
“给朕吃下去,看看这东西是人吃的吗?”君王威严的声音响起。
跪在地上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怎么,忍心给那些将士们的孤儿吃,你们自己就不敢吃了。给朕吃下去。”君王已是极怒,饱含震怒的声音显然是不容置疑。
两人皱着眉头,脸上的神情就像是死了爹妈般难看,用慢到了不能慢的动作捡起了地上的馊冷馒头,慢慢凑到了嘴边。
“吃下去,难道要朕割了你的脑袋,让人灌下去吗?”
两人的速度忽然变得无比的快,将馒头闪电般的塞到了嘴中,忍着难闻的味道狠狠嚼了几下。但很快,他们的所有感官都反应了过来,难闻并且难以下咽的味道,让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两人的舌头开始打结,牙齿再也咬不下去,甚至连胃中昨夜的鲍参翅肚都要喷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