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陶小炉内的炭火正旺,江南出产的紫砂壶内茶香四溢。[`小说`]
钟仁慈正在犹豫着是否要叫醒自己的师父,魏亭的声音却已经在胡床上响起。“慈儿,茶好了吗?”
钟仁慈轻轻拎起茶壶,将面前小桌上的小杯满上清茶,静静道:“师父,请喝茶!”
“不错。手艺没有生疏,还精湛了不少。”轻抿一口,魏亭回味良久之后。砸了两下嘴巴,端着茶杯道,“慈儿,你的心中是否有很多疑虑呢,我从你的茶中尝到了不同的味道。”
“师父,徒儿确实有一事不明,师父既然早已查到了那叫徐明的富商与吐谷浑人不清不楚,也查到了他在城南的房子有古怪,为何要让我们按兵不动,而将这个立功的机会让给宁郡王呢!田乾真逃走了,我们锦衣卫的压力一直很大,为何还要……”
“锦衣卫是个讲究功劳和资历的地方,那孩子新任指挥使,自然需要些东西来镇得住下面的人。你看连你都不服他,更别说姓张的那帮人了。”魏亭站起了身,走向了窗口,“何况他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的功劳也就是我们的,不是吗?他和我们会是一家人。”
“锦衣卫已经十多年没有指挥使了,为何陛下会突然现在要任命指挥使。师父您在锦衣卫呆了三十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就算陛下因为田乾真逃走这件事要整顿锦衣卫,那指挥使也应该是师父做才是,为何会让那不满二十的小子来做。”看着面前发色渐白的魏亭,钟仁慈有些打抱不平的说道。
他本就对项宁做事的冲动和独断,尤其是只让锦衣卫打下手这样的做法不满,如今提起他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之事,自然不会替他说话。
“他永远都不可能将锦衣卫完全交给我,从我七年前牵连进赵元佑一案,他亲自下旨将我打入大牢严刑拷打的那一刻,他就不会再信任我了,我也不会再信任他了。”魏亭的声音显得非常的苍老无力,说明他此刻的心若死灰。
“师父。”钟仁慈望着忽然间好像苍老了十多岁的魏亭,心痛无比,他知道自己的师父曾经对皇帝是多么的崇拜和忠诚,可皇帝的所作所为却让他失望透顶,甚至痛恨。“陛下当年只是一时糊涂,被张轩松那个奸人迷惑,后来他可是亲自将您从大牢里面接出来,也替师母平了反,您又何必胡乱猜测呢!”
“仁慈,你觉得这些年内阁是谁说了算呢?”魏亭看着窗外的大雪,忽地静静道。
“这个。”钟仁慈有些犹豫,他身处锦衣卫这样的密探系统,又是世家子弟,自然对当前的朝局知道的不少,“自前相国项林甫上台之后,我世家子弟进入内阁为官的日益减少。随后杨钊上台,权柄日盛,我世家就更说不上话了。不过杨钊这人并不太不懂治国,许多事要靠那些儒家子弟去做,再加上陛下又十分信任那些儒家的皇权派,所以事实上,内阁很大一部分都是那些儒家掌控的。哼,就是他们这些人,弄得官商勾结,豪族横行不法,百姓日苦,整个帝国乌烟瘴气。”
魏亭转过了身,看着钟仁慈克制的脸庞道,“你说的并不错,不过也不算对,内阁其实始终都是陛下说了算的。他是个权利极重的人,他除了他自己以外,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包括以前的项林甫,现在的杨钊,甚至是那些支持他独尊的皇权派,都不会得到他完全的信任,当然,更别说你们这些得到太祖皇帝共治天下的约定的军功世家。”
平日的魏亭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所以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引起了便弟子的深思。许久之后,钟仁慈方才了然道:“陛下这些年才大力提拔寒门贫家子弟,如今军功世家子弟已经不再是荆楚申息营的主要力量了。还有像安忠嗣这样的胡人将领都得到了重用,看来陛下对我们这些世家已经非常的不满。”
“不错,从他登基开始,他就在打压世家豪强,甚至还有不少宗室势力都受到了波及。而且只要他在位,他会继续打压下去,直到宗室和世家完全成为效忠于皇权的工具。不过从太祖皇帝让世家和皇室共治天下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不可能的,阀门和皇权的共存是必然的,而争斗和联合也会是必然的,一切都只是历史的惯性罢了。”魏亭复杂的看了钟仁慈一眼,沉声道:“不过阀门引起陛下不满也是有其必然原因的。时间是最好的腐化剂,阀门与皇室共同享国一百五十余年,他们占据了太多的资源,势力也更加的盘根错节,这就让有些人形成了错觉,以为世家才是这个帝国的中心。尤其是在三十多年前罗马一蹶不振使我帝朝霸权达到顶峰之后,世家子弟堕落腐化的速度非常的快,他们所做的事情与他们痛恨的文官士人归根到底并没有什么两样。”
“想来陛下是不会容许任何专断的势力存在的,可如果让陛下乾坤独断难道就是好事吗?”钟仁慈有些不解的问道。他毕竟年轻,而是这些年一门心思专在锦衣卫内,所以他对朝局的理解并不是很深。
“当然不可能是好事。”魏亭断然道:“军功世家,文官士人,皇帝本人,他们相互倾轧,谁都想要成为那个独掌帝国的人,可谁都不可能真的打倒对方,对这个帝国独断专行。权力的斗争都必须保持在一个有机的平衡之上,一旦有一方想要打破平衡,那必然会引起大乱。这些年帝国表现出来的动荡和各种问题,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皇帝想要打破这个平衡而导致帝国隐藏的矛盾提前激化的结果。”
“那世家就任由陛下去打破这层平衡吗?为什么他们去采取措施去制衡皇帝,就像是当年他们联合起来推翻乱国的韦后一样。”钟仁慈焦急的问道,随着魏亭的述说,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紫砂壶中正在沸腾的茶水般激动。对整个国家目前的情况,他当然了解的非常清楚,知道若是帝国的注意力继续被内部的权力斗争吸引着,那情况会变得更加恶劣下去。
“开国之初,一直到帝朝南征北战和国中历次的剧变,军功世家都一直是铁板一块,共同进退。可是,当帝朝三十多年前打败罗马,大陆霸权达到顶峰之后,世家阀门这块铁板却开始出现了裂痕。就像我前面说的那样,一部分的世家子弟迅速的堕落,开始变得自以为是,开始不再注重许多细节。陛下是个聪明人,他不找到合适的机会是不会出手的,而这些机会却都是世家自己给他提供的。”魏亭自顾自的走到炉前,提起壶倒了杯茶,慢慢的饮下,眼神中露出了回忆的迷离眼光,“当年赵元佑案便是如此,赵元佑之所以将星早坠,归根到底是因为他这人没有多少政治头脑,被太子几次三番的示好便感恩戴德,毫不避讳的与太子过从甚密,虽然赵家和我们这些人多次劝说,但他都没有听进去,结果恰恰犯了皇帝的忌讳,抓住机会大肆打压世家势力和亲世家的文官士人,令军功世家不得不联合起来对抗皇帝方才挺过了那次劫数。”
钟仁慈出自世家,对立国之后逐渐形成的世家大阀的历史自然之道的一清二楚,尤其对近三十年来世家的沉浮算得上了若指掌,知道魏亭说的分毫不差,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甚至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陛下准备要再次动手了。”魏亭走回胡床上坐下,拿起放在案几上的那几卷名册,意有所指的道。
“师父您是说陛下又要对我们世家动手了?”钟仁慈心中一惊,眉宇猛然皱紧。在他的心中,这一代的皇帝一直是一个和太宗,高宗那样雄才大略的皇帝,虽然从他登基开始一反自己几位先帝的做法而致力于打压世家,但那是因为世家的势力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威胁到了权力的平衡。故此明了其中缘由的世家这些年来才一直都采取忍让和消极对抗的方式应对皇帝的打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