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正院卧房内,戴氏辗转反侧,彻夜未眠,莫等闲这几日事务繁忙,被戴氏这般折腾,想要好生睡一觉都难,后半夜干脆去了书房休息。
戴氏躺在宽大的床榻上,一直攥着锦被的被面。
翌日清晨,戴氏早早起来,吩咐膳房多做几样夏氏喜欢的糕点。
早膳前,沈静璇已经退了烧醒来,昨晚被那血腥的场景震撼到,回来她便迷糊糊的睡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发烧了,更不知道孟承渊连夜赶来过。
此时秋香伺候着她梳洗,察言观色半响,最终还是将昨晚的事,连同前阵子孟承渊出现过的事一并说了。
沈静璇摆了摆手,叫秋香停下,秋香将她的最后一缕头发梳好,簪上珠花,便站到了一旁候着。
沈静璇盯着镜子里的秋香,什么也没问,因为她相信秋香不会说谎,也理解孟承渊之前一直不肯相认的苦衷,既有苦衷,那又何必追究。
“走吧。”沈静璇起身,向前院走去。
花厅内,镇南王与夏氏坐在一起商量着什么,沈静璇走了进去,夏氏便抬起头来,朝她笑笑。
沈静璇将新做好的护额拿来给夏氏换上,夏氏笑盈盈的低下头,任由沈静璇摆弄着。
少顷,戴氏引着膳房的婆子走了进来,亲自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盛着芙蓉糕的官窑青花瓷碟子,戴氏特地打听过,夏氏喜欢吃这种糕点。
夏氏并未想一直刁难戴氏,此时她见戴氏规规矩矩,颇有几分孝顺儿媳的样子,她便乐呵呵的点点头,顺口夸了一句。说到底,还是因为心情好。
大外孙女的婚事有了谱,二外孙女也有了一心对待她的人,孙女们都还小,暂时用不着操心婚事,夏氏心头,除了三个嫡孙和沈家那边长外孙的婚事,再没有了牵挂。
而莫家的规矩是,嫡子必须上了战场历练过才能谈婚论嫁,如今嫡长孙莫启安跟着飞蓬大将军去了前线,老人家心中早就有了孙媳妇的人选,只得长孙凯旋了。
夏氏笑得舒心,戴氏却以为是自己做的功夫得到了回报,心中总算舒了口气。
莫等闲督促将士们出了早操,从外面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看见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心头宽敞不少。
戴氏伺候着公婆和丈夫用膳,很是小心谨慎。两个嫡子一个是闷葫芦,一个倒是能说会道,膳后,老三莫启实逗得夏氏哈哈大笑。
两位嫡小姐沉默不语,莫晓鸾一直咬着嘴唇,头也不抬;莫晓鸢却是按着教引嬷嬷教的规矩,笑不露齿的听着亲人们谈天说地。
沈静璇看着这一大家子,心中也宽慰不少,却不料她一抬头,便对上了莫晓鸾哀怨的眼神。
莫晓鸾毫不留情的剜着沈静璇,开口问道:“表姐今日心情好的很,是不是以为太子妃的位子已经非你莫属了?”
沈静璇沉下脸来,觉得很好笑,戴氏到底想把莫晓鸾挑拨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难道要莫晓鸾去给清风做侧妃或者侍妾吗?
别人不了解清风,她却是知道的。上辈子方丞相那样威逼利诱,硬是将方诗雅塞到了太子府,清风却始终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连天地都没拜,更别说进洞房了。
沈静璇只叹自己爱上的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身份的男人,她从未想过重活一次就去换一个人,她没有。
清风没有对不起她,她也不会因为上一世的失败就迁怒于清风,从而另寻一个人终老。
也许这辈子,选个远离朝堂的人才会平安到底,可是她不能,清风需要她,她也舍不得清风,一女不侍二夫,这样的观念在她心中根深蒂固。
她有心理准备,要做清风的女人,就要面对形形色色挖空心思想将女儿往清风枕畔送的人。
可是她从没想过,这个人会是她的舅妈,她需要应对的会是自己的表妹。
姐妹反目成仇吗?这样的戏码,京都的大户人家似乎隔三差五就会真实上演几次,但是她不想遇上这种事。
然而,此时她无能为力。
戴氏的话语,像魔咒一般让莫晓鸾深陷其中,对戴氏惟命是从的莫晓鸾,不碰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沈静璇能做的,似乎就只剩下隔岸观火。
无情吗?不,只是因为无力。戴氏太天真,沈静璇需要找到适合的机会,才能因地制宜的设法改变戴氏的观念。
莫晓鸾听戴氏的,戴氏才是关键。戴氏想通了,才会解开施加在莫晓鸾身上的咒语。
沈静璇没有回答莫晓鸾的问题,她只是笑着看向夏氏:“外祖母,二哥就要应举了,静璇想回国公府看看。”
“外祖母与你一同前去,顺便看看你父母,你大哥的婚事,不能再拖了。”夏氏瞪了莫晓鸾一眼,说着拍拍沈静璇的手,转身与镇南王交代了几句,随后起身,挽着沈静璇离开了花厅。
安国公府,莫钦岚正照顾着昏睡不醒的沈骏杉。
太医留在了府上,在厢房住着,时不时去膳房亲自瞅一眼煎着的药。
夏氏带着沈静璇到来,高氏亲自迎接,有些讪讪然。
夏氏与高氏寒暄了几句,将莫钦岚单独叫到了一旁,母女俩说起了掏心话。
“去把那个小妾接回来。”夏氏看着憔悴的莫钦岚,心中有些软,却还是要提醒她做该做的事。
莫钦岚不解:“将她接回来,那事情岂不是要牵连到国公府?”
“不会。接回来,按家法处置。让骏杉主动去面圣请罪即可。陛下是个有为明君,别看他宠着那个奸相,其实不过是在利用奸相而已,这天下,有什么瞒得过陛下?待骏杉醒来,叫他态度诚恳一些。若是陛下有意追究,便不会让骏杉亲自负责这事,你懂了没有?”夏氏分析着,瞄了眼莫钦岚,忍不住伸手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颇有几分无奈。
女儿长不大,做母亲的就要一直操心着,再苦再累,那也怨不得,谁让这是她自己的孩子呢?
夏氏无奈,莫家在大辉朝的地位过于特殊,祖孙几代只能分开,远隔千里,使得她不能时刻监督着留在京中的子女,让他们不要行差踏错。
对于军伍世家,一个“忠”字,可以压得他们世世代代不敢大声喘气,不敢大声讲话,甚至连骨肉亲情都得牺牲掉。
一百多年下来,莫家血洒疆场的男儿,夏氏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了。
总之,莫家不得不以大局为重,镇南王在南疆,莫家子孙在京都,彼此牵制,这样,帝王才会放心。
莫钦岚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说道:“女儿明白了,这些年只顾着内宅之事,儿时父亲教的,女儿混忘了,女儿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郭家的长辈不日就将抵达京都相看,玲姐儿的婚事要是能定下来,静璇就跟着为娘去一趟南疆,就当给她姐姐送嫁吧。你也别舍不得,你该知道,做母亲的是没有资格任性的,为了子女,牺牲些许的思念算什么?”夏氏语重心长,显然还是希望莫钦岚能够悬崖勒马的。
莫钦岚沉默不语,眼中噙着泪。
夏氏布满褶皱的脸上也淌下泪水,她取出手绢,给莫钦岚擦拭着泪痕,莫钦岚将夏氏的手握住,喊一声“娘”,扑在夏氏怀里痛哭。
夏氏叹息着,不断拍打着莫钦岚的后背,此时的她,除了给予莫钦岚支持和鼓励,不打算再严加责备。
莫钦岚哭够了,抬头看向夏氏,伸出手给夏氏擦去眼泪,应道:“女儿知道了,等二姑娘从南疆回来,女儿就接她回府。”
“应该的,早就该这么做了。面子算什么?是能叫你母亲,还是能替你分忧解难?到底是自己的骨肉,想来你也不好受,为娘就不说你了,好自为之啊孩子。这天下,即将有大变化,做母亲的还像个孩子一样幼稚,会害得子女们陷入不幸的深渊。我莫家教出来的女儿,不可以那样无能,你记住没有?”
夏氏严肃的看向莫钦岚,老人家不在乎衣裳上糊满女儿的泪水,只在乎女儿能不能真的担起一个当家主母的责任,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莫钦岚郑重的点点头:“女儿记住了,女儿尽力做好。娘,您不要走,女儿舍不得。”
夏氏无奈,搂着莫钦岚,母女俩又说了会子掏心窝的话。
沈骏杉床前,沈静璇站在长姐沈静玲对面:“姐,你在怨我吗?”
沈静玲不说话,目光沉沉盯着沈静璇。
沈静璇看着自家姐姐冷漠的目光,有些难过。
“你知不知父亲是最见不得打打杀杀的?你知不知道父亲是被那样的场面吓出病来的?父亲因为这件事被罢官,被吓病,你满意了?你对父亲的怨念,已经深刻到非要他倒下的地步吗?”沈静玲的语调陌生得吓人。
沈静璇摇摇头,心中酸涩难耐。解释?解释什么?长姐不明白的事,她无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