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了,她终于在今天找到了那种自豪的满足感,此刻,她的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装满了一样,鼓鼓的,胀胀的,颤颤巍巍的——是啊,她于二姐竟然也有胜过于三姐的时候!
三姐闻言神色有些复杂,她突然莫名地讨厌刚才二姐对她笑的那个神情!其实,她讨厌的也并非是那种高贵冷艳的态度,而是对她这样高贵冷艳一笑的人——这人是她从小到大当老妈子当奴婢使唤的姐姐,这人长得不如她也嫁得不如她,她也从来就没瞧得起这个姐姐,可是……可是今天,她却以这样轻松得意的姿态,一脚就把她踩到了泥泞之间!
不不不,我不是在嫉妒,我不是在嫉妒,我才不是在嫉妒呢!三姐在心中默默想道。是啊,要她去嫉妒一个自己从来就看不起的人,骄傲如她,狂妄如她,又怎么忍受得了自己心里对自己那种的折磨!
可是……这样的漳绒,这样比海更蓝更深邃更寂寞的颜色,还有那波光粼粼像是在流动一般的秋香色浮光锦,又怎么配穿在这样一个丑陋粗俗的女人身上?!这些高贵的布料,还有那金星紫檀的镂空燕尾钗,都应该是她于三姐的,二姐根本就不配穿这样华美的衣料!对,她一定是偷来的,刘老抠那样抠门儿,他又怎么舍得花那个钱给二姐置衣裳?!对,一定是这样的,这东西一定是于二姐从别人家里偷来的,她等会儿要亲自前去质问一番,她的嘴皮子是那样的伶俐,一番威胁恐吓之下,想必这位一向胆小懦弱又怕事的二姐,会乖乖把衣裳交出来!对,于二姐这种品貌,只配穿那些低廉的粗衣麻布,穿这样的衣料,真是生生糟蹋了!
只是三姐忘记了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如今的二姐,早已不是她小小的于三姐就能拿捏住了的。
如今的于二姐,她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闹得了青楼,管得了田庄,吓得退衙差,而且就算是在黑。道白道上她也照样能横行无忌……至于闺阁宅斗什么的,虽说她现在尚且不能游刃有余,但全身而退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三姐默默压抑住心中的不平,却又看见刘老抠笑容满面地朝这儿走来。
“哟,二姐夫也来啦?”三姐白着脸敷衍地应酬道。
“是啊,今儿是大日子嘛,我都跟相公说了,不管衙门里有多忙,他都跟我一起来!也免得让人家误会了嘛!”二姐亲热地挽起刘老抠的胳膊,冲三姐甜笑道。
刘老抠被二姐这突然一下子吓得冷汗直冒,女人哪,这就是女人哪!
“哦……”三姐低下头,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晦涩。
二姐转了转眼珠子,她和三姐真不愧是同一个娘生的,她就明显看得出来,于三姐今天的精神头一看就不怎么好,虽然她打扮得也算是华丽了,可那眉目间的气韵,好像就是差了点儿什么似的——是了,那就是幸福感,一个女人的幸福感。一个女人不幸福的话,无论穿多么华丽的衣服戴多么华贵精致的首饰,那也都是空的,虚的,假的。
还有,二姐注意到……今天,彭湘莲并未随三姐一起回娘家呢!
二姐干脆来了个火上浇油,她故意往四周瞧了瞧,矫情地问道:“哎哟,三姐呀,我怎么没看着三妹夫呢?难道他没随你一道来?!”
“呃……他……他……我相公可是咱们青阳镇上最年轻最有前途的秀才,他明年就要去考举人了,时间紧得很,哪有空闲跟我一起吃吃玩玩儿呢……”三姐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绢子,嘴角也牵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她这笑得愈发勉强了。
是啊,是没空闲跟你一起吃吃玩玩儿,却有空闲跟青楼姑娘们一块儿吃吃玩玩儿……二姐腹诽道。
“三妹夫这样努力,想必明年一定会中举的啰?”二姐掩嘴笑道。
“呃……这个……科考场上瞬息万变,我也不敢妄下定论……反正……反正我相公会是咱们青阳镇上考得最好的就是了!”三姐这话说得挺玄乎啊。
其实不是三姐对自己的男人没信心,而是自从他们俩成亲以来,她便和自己的婆婆开始了一场恶斗,可奈何她势单力微,不仅要和婆婆斗,还得防着那几个狐媚的大丫鬟,哼,什么海棠,秋菊,银莲……呸,说是来伺候他们夫妻的,可暗地里还不是婆婆招来给她扎眼的!可光是丫鬟也就算了,那都是些低贱的人,对她来说没什么大的威胁,可是那个什么周家的表小姐,怎么老是喜欢在彭郎身边儿转悠来转悠去的!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婆,不过就是仗着娘家有钱有势罢了,姿色也就是那个样子,就这样的货色还想取自己而代之吗?!真是痴心妄想,这样的人物,也配嫁给彭郎这样风华绝代风度翩翩的男人吗?!可恨哪,婆婆还老是让那个姓周的贱人来和彭郎一起讨论学问,什么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的破烂玩意儿,她实在是一句也听不明白的!这不是明摆着欺负自己不识字吗?!
此时的三姐还没有想明白,两个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的人,就算是在一起了,那也是注定不会长久的。
文人中最理想的圆满婚姻,是赌书泼茶的精神交流,而彭湘莲对她念诗吟句,她却只能傻愣愣地敷衍着。
就这样,不光是三姐累了,就连彭湘莲也累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