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局,已被破了个干净。
对余清越来说,他可以随时拼上自己一条老命,却不会把任何后辈当作筹码押上,尤其在如此危局之时!
老先天叹息一声,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老道前些日跟你提过,明年八月,云雀门招收门徒,让你去谋个出身。但现在看来,剑川城已经不安全,恐怕等不到那时候。
“老道为云雀门坐镇扁鹊阁二十年,总有些颜面。等老道去了,你拿老道的信物,尽快赶去云雀门……好在你炼丹术已经精熟,想来不成问题……那里……总算是安全的……”
说着,余清越探手,从怀中摸出一块铜雀令牌,有几分不舍的看了一眼,随即递给燕漓。
燕漓双手接过,感受到老先天的手已然冰冷,果然生机已绝。
而这没有温度的手掌上,却传来炽热的殷殷之意。
送出令牌前那一眼,不知包含了多少往事、多少回忆,是老前辈最后的随身之物,也是他——最后的筹码!
这一瞬,燕漓不由想起初见余清越的那一日,老先天一身白衣,带着归云,悠然走在大街上,口中飒然唱着慷慨诗篇。
他手持银丝拂尘,站在扁鹊阁大门口,怒喝韩定威:
“这等简单的事情,还摆出阵仗,到扁鹊阁门口无理取闹,你们真当天下武林无正气乎!”
“你们做得,武林人士就说不得?老道行走江湖数十年,还是头回听说这等规矩。老道今日就是如此说法!”
“老道久不出江湖,难道这世上的规矩都改了,说几句真话,还需要在江湖上有一号?是不是风火锻大当家的名号不够响亮,说了真话,就活该被人刺杀?老道今日偏偏不报名号,就在扁鹊阁等刺客上门!”
第二次见面长谈,更是满怀对后辈的关爱与自豪:
“哈哈,不久不久。能亲耳听到广觉和尚与小辈论禅,还左一个‘贫僧’,右一句‘受教’,便是再等上几个时辰,也能值回票价!”
“阿漓……老道听闻你一锤断剑,击败铁衣坊的时候,心中不知多么欢喜;亲见你一夜看遍满楼医术,更是惊喜交加。如果你能有一丝灵根,哪怕是最差的九等……唉……”
……
第三次见面,却是临终话别。
一幕幕回忆从眼前闪过,燕漓忽觉手中的令牌颇为沉重。
他没有说话,因为一个“谢”字未免太轻,只能郑重的将令牌收起。
余清越见状,苍老的面庞上逸出一丝笑容,仿佛放下了最后的心事。
他扬起头,目光越过门窗,跨过院墙,遥望着云岚古泽千年不散的云烟,忽然觉得万事皆休,生死也不过如此,胸中豪情顿生,飒然唱道:
“长铗万里开云扉,天河滔滔下九重。”
“锻剑百年成侠骨,豪言斗酒轻王公。”
“尽斩天下不平事,唯叹九州无大同。”
“惊雷梦醒英雄梦,卸下血衣入道宫。”
“卸下血衣入道宫……哈哈哈哈……”老先天纵声长笑,散出体内最后一股精纯真气,净化了满身血污,让一身白袍重新一尘不染。
苍老笑声,犹如剑川波涛,承载着正气与侠骨,滔滔东流,回荡千年。
笑声止,英雄逝。
虽死含笑。
正气啊……
虚无缥缈,而又浩然长存。
侠骨啊……
游走市井,而又屹立千秋。
余清越一生所求,一生所修,一生所证,不就是侠骨与正气?
这是他的道。
也许他算不上“得道”,更没有呼风唤雨,拿星摘月的神通,但——
他是英雄!
韩铁衣静看着故友气绝,不由老眼垂泪,喟然悲叹道:“奉笔啊奉笔,终究还是你先走一步!卸下血衣入道宫……你我修行数十年,就为了以武入道!最后一刻,你成功了……但这一刻,却是如此之短……如此之短……”
“朝闻道,夕死可矣乎?”
韩老祖仰天悲乎,却让燕漓想起一桩事。。
余清越最后一刻,竟能以真气净化自身,无异于法术,这就是以武入道吗?
武道意志、自身修为、天地灵气,三者合为一体……
武道,意志,魂魄……
燕漓双眼蓦然神光一闪,转身道:“归云,你的镇灵符,借我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