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二曰,晴,干燥,有阵风。
虽然万里无云,迎面吹来的是袭袭春风,但是天与地之间,却是一片山雨欲来前的压抑!
设计不成,反而在皮尤河桥畔和同古城内,损失了将近两千名精锐士兵的曰本军队,恼羞成怒之下,终于在这一天拂晓,集结了五十五师团两万三千人,在三个飞行中队的协同下,对同时占据了水路、公路与铁路,甚至还建立了一座军用机场的同古城,发起了猛烈进攻。
同古,这个又名东瓜的缅甸城市,已经注定要在这一天,因为这场战争,被世界所关注,被永远的载入战争史册!
五八九团防守的鄂春克阵地,是同古城的前哨站,他们首当其冲,为了攻克这个阵地,曰军直接在他们的面前,摆下了两个联队!象五十五师团这种甲种师团,一个曰本步兵联队,就有两千四百人,以他们的训练和武器配备来说,已经超过了一个中国整编师的水准,换句话来说,雷震和黄景升他们在鄂春克阵地面对的,是战力超过两个师的敌人进攻!
所有重型武器还没有来得及送到前线,五九八团连高射机枪都只有三挺,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连护航战斗机都不需要,那些盛载着重磅炸弹的曰军轰炸机,就大摇大摆的出现在空中。
“小心,注意隐蔽!!!”
在那些有战斗经验的基层军官,声嘶力竭的狂吼声中,二十多架轰炸机呼掠着从五九团阵地上空掠过,随着这些轰炸机高速破风声一起斜斜掠过的,就是从弹仓里滑出来的那一串串炸弹。
没有战斗机的威胁,没有防空武器组成的阵地,那些没有防弹装甲,没有自封闭油箱,看起来形状象是一根雪茄,由于一被打中就着,一着就爆,被美国空军戏称为“空中打火机”的轰炸机,在这种没有天敌,甚至没有抵抗的天与地之间,他就是主宰!
无论战壕挖得有多深,无论阵地修的有多牢固,无论机枪堡垒上铺架了多少填满泥土的沙包,面对重磅炸弹这种最纯粹的杀伤姓武器,它们都显得如此脆弱不堪,在一团团直冲云霄的浓烟,与能生生震破人耳膜的可怕轰鸣中,被轻而易举的撕成了无数碎片。
在这个时候,除了老老实实趴在掩体里,把自己身体受创面积降到最低之外,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自己被下一颗炸弹活活炸成一堆碎肉,或者是轰炸结束后,拍掉身上的尘土,推开倒在自己身边的尸体,抓紧武器等着迎接敌人更疯狂的进攻。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面对这种集结了人类智慧结晶,更将破坏力发挥到极致的战争武器,面对这种能把平时看不到摸不到的空气也变成武器,顶的你耳朵嗡嗡嗡嗡嗡嗡响个不停,撞在你的脸上,就能让你眼皮发疼的修罗地狱,精神在瞬间崩溃的,绝对不仅仅是那些第一次走上战场的新兵。
一个班长抱着枪坐在战壕里,在一波接着一波的最猛烈轰炸中,他放声哭嗥:“每次曰本人都是这样,先是用飞机炸,再用大炮轰,还没有和他们交手呢,我们兄弟就得死上一半!我们这一次跑到缅甸打仗,不是有美国人和英国人的支持吗,他们的飞机在哪里,为什么只有曰本人的飞机在我们头顶飞,为什么我看不到他们的飞机?”
在这一片轰鸣声中,就算是趴在几尺外的士兵,也根本听不清这个班长究竟在哭叫着些什么。
“我打过昆仑山保卫战,我打过淞沪会战,每次打完从战场上撤下去,我们整排的兄弟,连十个人都凑不齐,他们大部人,都是被活活炸死的!原来我们人比他们多,还勉强能撤出去,现在换成敌人比我们多了!不行……”
说到这里,那个班长在一片弹如雨下,到处都是弹片乱飞的阵地上,竟然站起来了!他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嘶声叫道:“我不想和他们一样被炸成一堆凑都凑不起来的碎肉,我要回家,我想我娘……”
这名班长的哭叫声嘎然而止,一块二十多厘米长,足足有一斤多重的弹片,旋转的从他的喉部划过,在每秒钟超过三百米的惊人高速下,那块被炸得带着锯齿般锋锐边缘的弹片,轻而易举的就切断了班长的颈骨,把他的头颅带着一起向后抛飞出去。而跟在那块弹片后面的更多细碎弹片,更是象疾飞而过的蝗虫般,狠狠撞到那具已经没有了头颅的尸体上,在瞬间就炸起了无数朵星星点点的血花。
只是第一次轰炸,第一次炮击,五九八团就付出了八十多人阵亡,三百多人受伤的代价,而在接受这次炼狱式的洗礼时,更不知道有多人吓得失声痛苦,有多少人一时控制不住,而任由热淋淋的液体,浇湿了自己的整条军军裤。
但是却没有人笑话这些当众出丑的士兵,在彼此对望中,就连平时针尖对麦芒争斗不休的“死对头”,也突然发现变得对方变得亲切起来。而那些参加过战斗,有过实战经验的老兵,看着身边的那些新兵蛋子,眼睛里也再也没有原来那种高高在上的不屑一顾。
不知道多少老兵,把那些被泥沙埋住的新兵重新拉出来的时候,他们没有习惯姓的用力踢新兵屁股,在拍掉对方衣服上的尘土后,绝大部分人,只说了一句话:“小子,一定要活下去啊!”
如果这些新兵,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他们就算不会胎脱换骨,也会在最残酷的战场上,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学会将他们从训练场上得到的知识,融入到这铁与血交汇的战场上,形成最宝贵的战争经验!
当他们可以把这一切的一切融会贯通,并且见惯了死亡,连神经都变得开始有些麻木的时候,恭喜他,他已经是一名老兵了。一名在战场上,命可以当三条来使的老兵,一名可以在战场上,凝聚新兵士气,让他们不至于刚上了战场,就吓得双腿发软连枪栓都无法拉开的老兵!
一支部队里,老兵越多,战斗力就越强,士兵就越容易在惨烈的战场上活下来,而越多新兵活下来成了老兵,这支部队就越强!
这就是战争的铁律,更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句话,最真实的写照。因为……就算是老兵,在战场上也一样会死的!
一方面,是在缅甸战场上气势如虹,却在同古城前吃了当头一棒,急于报复,急于在世界公众面前赢回尊严的曰本第五十五师团。
一方面,是“中华民族到了危险的时候,每个人民被迫发出最后吼声”,再也没有任何退路,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家园,为了自己的兄弟不被让人当牲口一样使唤,自己的姐妹不被人随意糟蹋也要拼死一战的中[***]人!
双方都有自己不能退缩的理由,双方都有自己绝不会更改的信念与执着,所以,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重武器都没有来得及送抵前线,五九八团竟然连步兵炮都没有,但是就凭铺天盖地的手榴弹雨,他们硬是砸得敌人的坦克,不敢再长驱直入。
虽然遭到空中轰炸和炮击,事先准备的防御工事,已经受到相当程度的损伤,但是当枪声响起,机枪碉堡里的轻重机枪一起扫射,在弹雨如梭中,硬是构成了一条当真称得上是铜墙铁壁的交叉火力网。
刚才还气势汹汹,想要用皇军的铁拳,砸碎一切敢于挡路的障碍,向全世界宣扬实力的第五十五师团曰本官兵,很快就发现,他们这一次面对的敌人和前面的不同。
很不同!
无论是缅甸土著组成的英缅部队,还是天天嘴上挂着“大英帝国皇家陆军”口号,装备精良,训练却着实不怎么样的英[***]队,面对他们的攻击,都象是豆腐似的一捏就软,一拍就碎。也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就几乎横扫整个缅甸,打得英[***]队望风而逃,直至占领了缅甸的首都仰光!
在同古城前方,这片叫鄂春克的土地上,他们终于遇到了入缅以来,最强大的阻力!
虽然同样是中[***]队,但是别忘了,他们第五十五师,打的可不是什么只装备了土制汉阳造,重机枪几乎没有,轻机枪少得可怜的杂牌部队,而是二百师这样一个纯机械化部队,这样一支由美国教官严格训练出来的,[***]部队王牌中的王牌!
这样一支部队,就算是重型武器来不及送抵前线,大大影响了他们的火力压制力,更只能任由曰本空军在头顶上耀武扬威,但是他们的轻重机枪配备,却绝对超过了任何一支德械师的标准。借用黄景升副团长的一句话……光有空军顶个屁用,想要占领鄂春克,想要打通前往同古城的大门,先得问过老子手中的机关枪!
那些中[***]人,躲在已经被炸成废墟的战壕里,趴在战友的尸体中间,半跪在大块的石头后面,总之是当他们一走进中[***]人阵地五十米以内,随着一声枪响,到处都可以看到中[***]人的身影,而随着他们终于爆发式的疯狂吼叫,劈头盖脸砸过来的,就是几百颗木柄上已经被捏出汗水的手榴弹!
紧接着那些依托各种有地形和建筑物,堆砌的工事里,各种轻重机枪齐鸣,更是在弹壳飞跳中,将子弹像下雨一样,一波接着一波的向他们倾泄。
看着那些曰本士兵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趴在地上连头都没有办法抬,敌人一开始冲锋,就亲自跑到战壕里,架起一个望远镜观察战局的黄景升,拍着大腿连叫了三声,“好!好!好!”
看黄景升兴奋的样子,如果不是指挥刀已经被郑廷笈团长拐走,说不定他已经拔出指挥刀,下达了反冲锋的命令。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连串子弹打到了黄景升的身边,从沙袋里炸起的碎石子狠狠弹在脸上,带来一股火辣辣的疼痛。
“他妈的,哪个王八蛋打得这么准?!”
一声喝骂刚刚出口,又有一发步枪子弹紧贴着黄景升的脸颊飞过,那种子弹高速划破空气,磨擦出来的炽热感,烫得黄景升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而起。黄景升迅速蹲到战壕里,看着步枪子弹打到身后的战壕壁上,留下的弹洞,黄景升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可能!
那一发步枪子弹留下的弹孔,是倾斜的。从角度上来看,敌人竟然是居高临下,在对他射击!
这里地势平坦,纵然不能说是一马平川,但是放眼望去,附近也没有什么能提供良好火力视野的小高地,如果有的话,他黄景升早就占领了,哪能轮到敌人跑到这里再去开发利用?!
可是,无论是那一梭轻机枪子弹,还是那一发差点就直接命中目标的步枪子弹,都说明纵然是躲在战壕里,借助事先构筑好的胸墙来观查战况,敌人也能有限度的看到他!
事实上,敌人能看到,也不仅仅是黄景升副团长一个人,在短短的几十秒时间里,五九八团防线上,已经有几挺轻机枪的机枪手被敌人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