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没让宫里的人来传,不过是为了隐秘罢了,毕竟万一传出去,上面那位脸上未免难看。”
杨业犹似不信,又费力的将身子挪的离墙上挂着的灯笼更近些,颤抖着双手举着那份密旨就着灯光又仔细看了一遍,盯着锦帛之上那鲜红似血的大印,脸se渐渐变得灰败,如同被人抽去全身力气一般,萎顿在墙壁上,一动不动,眼神中再无一丝神采,身陷囹圄,连ri遭受苦打都未曾屈服的意志,似乎就被这轻飘飘的一卷锦帛抹杀殆尽。
中年文士见状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旁看着他,眼神却有些恍惚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杨业方才声音嘶哑的说道:
“杨某自小孤苦,看尽了生民多艰。寒窗苦读,学业有成之后,原想着辅佐今上,治国安邦,救民于苦难,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就算飞来横祸,被人污蔑谋逆,此心仍未有变,只道天理昭昭,此冤终会昭雪,圣上和黎民不会一直被jian佞蒙蔽。
可今上就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前朝余孽身份,就猜忌于我,要杀我;无知愚民要看前所未有的三元及第被杀头,也起哄想要我死。
忠君报国,救民水火,哈哈!哈哈哈!原来我杨业要忠的就是这样的君,要救的就是这样民!哈哈哈哈!”
笑声悲愤凄厉,渐至无声,脸上却有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沈渊一直等杨业笑声止歇,才幽幽一叹,说道:
“时候不早了,状元公还请上路吧,一路走好!”
说罢示对身边小厮示了示意,小厮见状,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瓷瓶来,递向杨业。
杨业看了看那瓶子,伸手接过,木然无语。中年文士几人背过身去,似是不忍再看,也不催促。
过了一会儿,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几人回头看去,只见杨业坐在土炕上,背靠墙壁,神态安详,已无生机。瓷瓶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沈渊走上前去,伸出手指在其鼻端试了试,摇头叹息一声,然后又拿起掉落在杨业手边的那份密旨来看。这份密旨,之前是贴着封的,他虽然知道密旨大意,但却也未曾亲见其中书写的详细内容。
沈渊逐行读去,只见上面写的,无非是说杨业逆天行事、大逆不道、不得民心、世人皆曰该杀之类的,于是魏帝顺天命,应民意,杀之以慰天下、以儆效尤等等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与自己所料并无差别。
看完之后,沈渊冷哼一声,随手将其扔在了地上,将身边的仆人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人连忙过去拾起,重新卷好收了起来。
张牢头自被那中年文士赶了出来之后,因里面关押的是朝廷重犯,他害怕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几人是自己放进去的,自己铁定要受牵累,是以不敢走远,就站在门外不远处留意里面的动静。正提心吊胆的时候,忽然听到杨业的凄厉笑声传来,不由激灵灵打个寒战,心道莫不是出事了?有心要冲进去,却又怕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了下来。
好在杨业笑过之后就没动静了,张牢头一颗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可是竖着耳朵再听了半晌,里面却仍然一丝动静也没有,安静的诡异。又等了一会儿,张牢头只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总觉得里面静的可怕,下意识地便感觉是出了什么事了,于是一咬牙,就走到牢室门口,打算推门而入。不料手刚放到门上,那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沈渊率先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同来的小厮和车夫抬着杨业跟在后面。
张牢头往杨业身上一看,只见杨业脸se发黑,七窍沁出丝丝黑红的血丝,样子和以往被鸩杀的那些犯人一般无二,不由眼前一黑,险些晕倒,指指杨业,又指指沈渊几人,大惊失se道:
“这、这、这……,你、你们?”
沈渊没有理会吓得连话都说不囫囵的张牢头,对身后抬着杨业尸身的两人说道:
“你们先去外边等我,我与张牢头有些话要说。”
几人听罢抬着杨业朝外走去。
张牢头此时早已惊的手足无措,连拦住那二人也忘了,竟让他们抬着杨业走了出去。
待二人走后,沈渊领着着张牢头返回司狱厅,捧起先前的茶碗送到嘴边轻啜了一口,似是觉得茶有些凉了,皱了皱眉,又放回桌上,对身边的张牢头说:
“我听说有几个逆贼今ri半夜潜进刑部偷了一面天牢的通行令牌,然后冒充官差进得天牢,趁守卫不备劫走了重犯杨业,想来是那杨业的同党了?”
那张牢头八面玲珑,初时惊慌过后,已经镇定许多。听得沈文士的话,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知道这是要自己明天事发的时候,按照他的说辞去遮掩此事,当下不由为难的道:
“只怕刑部官员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如此重犯走失,刑部岂有不彻查之理?而且就算如此说,小人也脱不了渎职之罪啊,只怕小命不保!”
“放心,你只需这么说就是了,他们会相信的!若真要追究,他们失了通行天牢的令牌,也是罪责不小,哪里还有工夫来跟你纠缠,你只要嘴巴严,就不会有事的。”
张牢头闻言才算彻底放心,明白了这是上边已经安排好的说辞,刑部的人到时候也肯定会受命接受这个说辞。这样一来坐实了杨业的罪名,没罪哪来的同党劫你越狱?分明是畏罪潜逃;二来给世人一个体面的交待,到时候发下海捕公文做个样子,过几年没人关注了,也就不了了之了;最重要的一点,杨业死了,上面那位彻底放心了。
沈渊交代完张牢头之后,出得天牢,小厮与车夫已经将杨业放进车厢里,在等着自己了。待沈渊上了马车,车夫便驾车带着离开了此地。此时已是寅时,正是天将亮前最黑暗的时候,马车很快再次湮没在夜se里。
第二ri,整个平凉城都传出了杨业伙同其党羽越狱潜逃的事情,很快海捕公文就贴遍了魏国全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