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翻过,纸张脆响,林延潮立即无比专注地读起来。
重生以后,他随时都可以,进入这种浑然忘我的读书境界。心无杂念,忘记时间的感觉,仿佛如老僧坐定,整个人沉浸于书海之中,这样的感觉实是无比美妙。
早读自学了莫约一个时辰,讲郎林燎才进来。
讲郎林燎是国子监贡监出生。
要知道监生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如张享那般凭着父荫入监的荫监,就算没有功名的童生知道其出身后,明面上恭敬,但背地里都会呵呵两声。如林燎这般的贡监就不一样了,只有府学,县学中生员中的廪生才有资格入贡。
林燎作为贡监,从学历上来讲,碾压举人以下一切。林延潮听说,林燎监生肄业后,外放任县学教授,专注五经,教导生员。
林燎干了两年,因有政声,朝廷升运司判官。林燎却很任性地说了一句,吾安能舍青衿对驵马会也。这句话大意就是,我宁可在县学里教生员(青衿),也不愿意去和那市侩的商人打交道。于是林燎辞官不干了,回家教书。
贡监的水平就已经如此了,若是山长林垠,嘉靖十年的乡试第五,他的学问又到了什么程度!
林燎检查完课业后,直接开讲,讲得是《孟子》七篇里,第一篇前半部梁惠王上。林延潮还没有学到孟子,但对于这一篇却不陌生,里面有一章,寡人之于国也。
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说的是梁惠王说自己对于国家治理十分尽心,河内遇到饥荒,就把那里的老百姓迁移到河东去,把河东的粮食转移到河内;河东遇到饥荒也是这样做。
林延潮就拿这一篇说事,当初写了惠王乃小国之诸侯,在灾荒时,犹能移河内之民,以就河东之粟,今皇上为天下之共主,岂忍闭闽县之粜,以乘侯官之饥。这一大段话给周知县,为他解了燃眉之急,也为本乡百姓作了一番事。
事实证明,读书还是很有好处的,特别引经据典起来,就能为自己言辞增色不少。
作为书院讲郎,林燎并非一味地教大家,科举应试的办法。他对学生传道时也常说,我讲书时,尔等往自己身上体贴,这句话与你相干不相干,这章书你能不能学,是否可法可戒,说与两条,令之省惕,他日违反,即以所讲之书责之。
尔等记住,我讲书首先要你们学古代圣贤读书立身之法,功名才是末流之用尔,读书为学切不可舍本逐末。朱子说过,举业不患妨功,惟患夺志,你们一定要戒之慎之。
林延潮听了不由赞许,这两句话,才是读书人真正的气度,追求于功名,但不为功名所累,凭此就不枉自己拜在此人的门下。
林延潮一面看书,一面就里面的意思,一步一句的琢磨,但是今日自己来的匆忙了,预习得不够。所以林燎讲得七成林延潮都听不懂,这好比初中生,骤然到大学讲堂听讲微积分一样,都是双眼一抹黑。
但自己听不懂,别人听得懂,说明林延潮距外舍同窗的差距还是有点大。
林延潮索性拿起笔来,拿起笔来蘸墨,在书中留白的地方将林燎的讲的记下。以往他读书时候就有记课堂讲义的习惯,眼下即是听不懂,就果断记下来,留着课后再慢慢揣摩。
一旁同窗见了林延潮这奇异的举动,都是不了解,因为他们都有四书的底子,孟子都至少读过两三遍了,不似林延潮这般第一次读。
见林延潮在奋笔疾书,林燎扫了一眼,于是将语速放慢了三分。
讲了一个多时辰,林燎合卷,让弟子们理书,林燎的规矩是晚上前理书完毕,明日后再教《孟子》梁惠王下。
过了一会,悠然的钟声响起,午食时间到了。退堂后,林延潮将讲义附在书里夹好,收拾了一下桌面,顺手拿起竹筒。去耳房旁的水缸里舀水,这水缸里每日书院的水夫都会将水打满。
众弟子们都是走出讲堂放风,再勤学的弟子,坐了这么久了也是疲倦了。林延潮打量过去,外舍弟子虽说三十人,但年纪都不大,多是与自己差不多,最大差不多十四五岁这样,最小的也有十岁。
然后膳夫就挑着午食的担子,来到书屋。
外舍没有食堂,书院弟子们就从膳夫那取过食盒,林延潮看了两块大肉包子,一块拳头大的馒头,还有一小碟配菜的酱菜,有荤有素还是不错的,就是可惜没有汤,只能用竹筒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