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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3章 凤凰于飞(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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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上巳节相传是黄帝诞辰,古时原是祓除畔浴的日子,于魏晋时盛行踏春郊游,依水饮宴。

宋朝以后,上巳风俗渐渐式微。

但明初时,太祖也曾与大臣们一道春游,以示太平盛世、与民同乐。因此在明朝时,上巳虽不甚流行,却也是算得民间一个节日。

淳安大长公主属于宗室里较为低调的,很少以自己名义设宴,但她儿孙众多,驸马府这边的宴席也不算很少。

她在北郊有一处宪宗皇帝御赐的消暑庄子,其间亭台楼阁都是仿苏式打造,更引得活水造得人工湖,足可行舟,常被晚辈借去待客,在京中也是久负盛名。

也因有这活水,于此处设上巳宴也算是应景。

淳安大长公主与驸马蔡震名声一直很好,又深得圣眷,本身有交情的人家便不少,而这次万寿圣节,淳安大长公主一直陪在太皇太后身边,与前来觐见的诸外命妇多少都是有过寒暄的,又得了不少好感,公主府此次大派请帖,自然应者如云。

本身各家夫人们携儿女赴宴就多有彼此相看、成就姻缘的,因此有适龄儿女的人家总是格外热衷。

而现下又是在皇帝选后、荣王选妃的节骨眼上,总有聪明人自觉窥破其中关窍,心思活络的便是削尖了脑袋也想弄一张请柬来。

如此一来,竟是大半个京城宦官人家都要来,端得盛况空前。

三月初三一早,武靖伯府的马车就到了杨家门前,俞氏嘱咐了杨恬许多话才放她与赵六姑娘同车,自行坐了自家马车出发。

坐上了车,听着心腹大丫鬟笑着报说蒋姨娘那边砸烂了多少药碗茶具云云,俞氏心里甭提有多解气了。

却是自从为苗氏做法事时蒋姨娘出了门,这回来后禁足也就悄然解了。

于是蒋姨娘就从下人口中听到了“淳安大长公主设宴,太太会带着大爷与大姑娘一道去”的话,她登时便急了,只道是杨家收了帖子,俞氏故意不带她的儿女。

若是寻常宴席也就罢了,这大长公主的宴席!她倒是没有想到什么皇上荣王那边去,但这样豪门宴席上,不知会来多少青年俊秀、名门淑女,她的儿女不去万一错过大好姻缘岂不抱撼终身!

蒋姨娘恨得牙根痒痒,便使了些手段把杨廷和请来房里,小意殷勤,被翻红浪,好好伺候了一番。

她能得宠多年,自然有得杨廷和心意之处,这云收雨歇之后,杨廷和不免心情大好。

蒋姨娘本就不是蠢人,因儿女婚事被训了两次,自然不会再这样大喇喇提出来,便宛如闲聊一般,说起了家长里短,觑见杨廷和昏昏欲睡时,又柔声道:“听说太太要带哥儿姐儿们出门,这一季新衣还不曾裁得呢,太太也没来人知会这边,我也不知道叫二姐儿穿什么去好,若在大长公主面前失仪可糟了……”

杨廷和虽是困倦,却不糊涂,闻言便微微皱眉道:“大长公主?公主府的帖子只请了慎儿恬儿。悦儿不必去。”

蒋姨娘呆了一呆,犹被一盆冷水浇下,忍不住道:“老爷莫不是听太太说的?论理,这帖子不当是下给府里的?府里这么多郎君姑娘,怎么会就大爷大姑娘去?我便是得罪了太太,也不当这样待二姐儿……”

在杨廷和渐渐犀利起来的目光下,她心下一突,面上勉强扯出个笑来,道:“我……我……妾身……唉,妾身是可怜二姐儿。她还心心念念要同大姑娘一道出门呢。”

“我说过,你要记得自己的本分。”杨廷和声音冷淡了下来。

蒋姨娘眼角已挂上点点珠泪,一副梨花带雨模样我见犹怜,口中嘤嘤只道:“是……是妾身不堪,拖累了哥儿姐儿……”万分委屈的样子。

杨廷和眉头皱了起来,心中陡升不耐烦,不由起身披衣。

蒋姨娘正全身心投入演戏中,忽见杨廷和这般,不由一愣,心也直直坠了下去,有些惶然喊了一声“老爷”。

杨廷和穿好衣衫登上鞋,挥开她攀过来的手臂,冷冷道:“若禁足还教不会你守本分,就去庄子上慢慢学吧。”

蒋姨娘又惊又急,顾不得衣衫凌乱便扑下地来,跪在杨廷和脚边哭道:“妾身只是替哥儿姐儿委屈,老爷……”

“静娘,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所出的几个孩子,可曾受到过委屈?”杨廷和缓缓道。

蒋姨娘呆了一呆,随即垂下头,低声道:“老爷待哥儿姐儿是极好的。妾身是记挂着哥儿姐儿的婚事,这才……”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便是生了火盆也仍阴冷,蒋姨娘跪在地上,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半敞的衣衫露出一边雪白光腻的膀子,已密密起了一层鸡皮。

杨廷和却是漠然瞧着,心底生不起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终是道:“静娘,不知几时你心大了。你若固守本分,将来二郎三郎四郎勿论哪个出息了,都能与你挣个诰命,将来分家出去,你也一样是老封君。”

蒋姨娘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一张美艳的脸因这份迷蒙而显得越发魅惑。

杨廷和的声音却越发冷冽,“若是你执迷不悟,肆意妄为,在这样的时候坏了杨家的名声,你便去庄子上不必回来了,二郎几个我也会送回蜀中。”说罢便拂袖而去。

茫然从蒋姨娘脸上层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恼恨与不甘。

杨廷和却是不曾看见,他径自出了蒋姨娘的小院,到前面书房安歇下来。

之后的几日里,他日日都歇在上房俞氏处。

蒋姨娘再一次被禁足,便是“病到卧床不起”,镇日苦药汁子喝着,也没能让杨廷和有半分心软。

而那个告诉了蒋姨娘大长公主设宴的婆子也被俞氏寻了错处发卖了。

杨家内宅里风气登时一肃,不少存了些观望心思的下仆也纷纷向俞氏投诚。俞氏一时顺心无比。

这日上巳宴,便有那促狭的婆子特特绕到蒋姨娘院子前嚼舌头,说太太与大姑娘如何打扮得天仙一样去赴宴,激得蒋姨娘摔了药碗,又将屋里能砸的、不值钱的尽数砸烂了。

俞氏这边听着丫鬟婆子编排蒋姨娘如何如何,那边车上,杨恬与赵六姑娘两个小姐妹也是说笑得热闹。

赵六姑娘单名一个彤字,生的一张圆脸,圆圆的眼睛,小小的鼻头,微厚的唇,要说多美貌是谈不上的,但却如苹果般可爱,尤其笑起来,一侧脸上梨涡隐现,自然而然带出一种亲切感来,让人忍不住便想亲近。

她在家是幺女,母亲也是武将世家出身,家中的规矩便没那么严苛,几个女儿也如男儿般教养起来,骑射样样精通,更都有一副开朗爽利的好性子。

当日初登杨家门,想着书香门第翰林人家,必然是严肃的,赵彤尚还按捺着,做出斯文样子来,今日却是本性毕露,杨恬上了车,她便亲亲热热的拉过人来,妹妹长妹妹短。

又挥手打发了两人的丫鬟去后面车坐:“我要与杨家妹妹说几句体己话,要你们服侍时自然喊你们。”

待车厢里只她两人了,赵彤立时笑眯眯道:“妹妹可看着那契书了?以后咱们也是亲姐妹一样了,可要一条心。”

杨恬强忍着羞涩点点头,已是耳根发烫。

前几日沈瑞巴巴写了书信告诉她,已与张会说定,合股新置一处布庄,沈家织厂以后出的贡布在京只这布庄专营售卖。

沈家只出布匹,不沾手经营事宜,占股四成;张会那边出店铺、出资金,负责布庄经营,宫中、官场内外打点等事宜,占股六成。

过一二日,又有契书送到杨府,交到杨恬手上。

杨恬还自惊讶,杨慎却是一点点教了她如何看这样商铺的契书,末了,指着立契人那处,但见并非沈家与张家,却是杨学士府大姑娘杨恬与武靖伯府六姑娘赵彤。

徐氏那边也打发了心腹来杨府解释一番,说借杨恬嫁妆之名,便宜行事,也方便与武靖伯府姑娘接洽,不叫杨家误会沈家想插手杨恬嫁妆等等。

实则却是实打实与杨恬添妆。

而沈瑞给杨恬的解释书信也是在契书送来之后发来的,言说自己“不耐烦庶务,还烦请妹妹代劳”,满满一副央求口吻,也半点没露出是与杨恬添妆的意思。

俞氏也忍不住与杨廷和感叹沈家这亲家结得好,处处惦着恬姐儿,办事又妥帖不失礼。

杨廷和也深以为然,这门亲事真是再顺心不过,如今,只差女婿一个功名了。

杨恬更如泡进蜜罐子里了一般。

杨慎见父亲同意,便由妹子签字画押,亲与沈瑞并武靖伯府四公子赵弘沛一并往官府去正式验契盖印,定下此事。

如今赵彤与杨恬算得是合作伙伴,关系天然就亲近了一层。

赵彤得了肯定答复,似是松了口气,脸上绽开无比灿烂的笑容,拉了杨恬的手,在旁边小几暗格处一翻一掀,将个八宝攒盒往她怀里一送,调笑道:“今儿早上张二巴巴来我家,特特又嘱咐了我一遍,说沈二已打过好几遍招呼了,千万千万要照看好杨家姑娘,叫我可要捧在手掌心儿里。”

说着便粗着嗓子学起男声道:“千万、千万。”说罢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的。

杨恬那小脸都染成了大红布,心里却是甜蜜,只不好应声,便羞赧的低下头,佯作要开那八宝攒盒。

赵彤却又凑过来嬉笑道:“呐,这也是沈二央张二与我捎来给你路上吃的。”说着又挤眉弄眼,笑道:“快打开瞧瞧,是不是都是你爱吃的,若有错的,便要罚他。”

杨恬被她这样一闹,越发连攒盒也不好意思打开了。

赵彤虽爱说爱笑爱闹,却不是那粗疏性子没眼色的,见杨恬窘然尴尬,怕她着恼,忙又从那暗格里端出个海棠红小茶盏,递将过来,陪笑道:“好妹子别恼,我原与家里姐妹说笑惯了的,一时没了分寸,向你倒茶赔罪。”

杨恬也不是那扭捏人,虽脸上还红得发烫,却也大大方方道:“不过姊妹说笑罢了,不敢当姐姐赔罪。”

她并不接那茶盏,反而掀开了攒盒的盖子,置在几上。

余光扫过,攒盒里干果蜜饯炒货皆有,却并非都是自己爱吃的,便晓得并不是沈瑞送来的。

她心下又不免暗啐自己糊涂了,沈瑞素来谨慎,怎会傻傻的送匣子蜜饯过来,岂非落人话柄。

赵彤见她脸色,便知唬她不得,也将茶撂在小几上,笑道:“你们倒是心意相通的,是不是他送的都看得出来。”

杨恬抿嘴笑道:“姐姐玩笑了。想必是常与张二公子作此哑谜的。”

赵彤呆了一呆,自己也笑了,道:“真个嘴上半点儿不饶人。”却又大方笑道:“我俩打小儿一处长起来的,也不用甚哑谜。”说罢自己也端出一盏茶来,这才比了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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