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对于西北边关要隘并无多少实质性的了解,要说稍微熟悉的,也就只有榆林卫城了,那是三边总督和延绥巡抚驻地,可以说是西北关防中最重要的一环,如今却失守,听起来都会觉得荒诞不经,但事情确确实实发生了。
坚守不出,什么事都没有,非要去追击,结果中了鞑靼人调虎离山之计,西北战局全面溃坏,京城这边自然坐不住了。
沈溪打量黑暗中的谢迁,大概能猜测到谢迁为什么这般懊恼和易怒,因为主动追击这战术是他向弘治帝提出来的。
现在战事出现偏差,谢迁要负很大的责任,但战术能够实施主要还是由弘治皇帝定夺,当时谢迁不过是顺着意思恭维一下朱祐樘,让朱祐樘心情愉悦顺水推舟地同意“先固守,待北夷撤兵再伺机追击”这么一个策略。
这策略用语巧妙,提出“伺机追击”,没说一定让你追击,大明边军中计,中了鞑靼人的埋伏,那是领兵主帅刘大夏以及中下层各级将领的问题,跟皇帝无关。
既然跟皇帝无关,那谢迁的罪名相对也能轻一点,就看最后将这场战事的溃败归咎于谁身上,但真要找出个责任人的话,谢迁是逃不掉的。
马车仍在行进,谢迁问道:“榆林卫失守,你有何良策?”
沈溪心想,谢老儿应该是病急乱投医,榆林卫失守这么大的事,都快比得上“土木堡之变”给大明带来的影响了,良策自然是收紧关隘防备,京师以北、以西各城塞尽数闭关闭城,严防死守,京师全面戒严……
其实戒严这种事,对于京城内以及周边百姓并不陌生,以前鞑靼人犯边,每过一两年、两三年就会有一次甚至是多次京师告急,远的不说,单就弘治十三年而论,京师就曾三次下令戒严,弘治登基后因为鞑靼犯边而戒严的次数便有十几次之多。
沈溪问道:“晚辈不太明白阁老所说的良策是为何意?莫不是提出如何收回榆林卫城,驱除鞑虏?”
“否则你以为呢?”
谢迁声音变得冷漠,好像在气沈溪明知故问。
沈溪轻叹:“阁老应很清楚鞑靼人的脾性,给他们城塞,也不能久占,因为他们无法从草原运送物资进关,战线只要拉长,鞑靼人后续不继,必然会撤兵,到时候……边军便可顺理成章将榆林城收回,何须派兵前去强攻?”
谢迁谨慎地问道:“听你的意思,大明边关重镇失守,便不再管它,放任让鞑靼人占着?然后坐等鞑靼人犯我边土,掠夺百姓,甚至东进犯我京师?”
谢迁的话,听起来让人窝火,但纵观大明,除了洪武、永乐年间对北方占据优势,再有就是万历三大征,其余时候基本都是处于龟缩防守的状态。究其根本,就在于永乐皇帝主动放弃河套地区,失去贺兰山和阴山的天险,导致大明对草原部落的战略态势由攻转守,给后世子孙带来无穷无尽的隐患。
天子守国门,其中这个“守”字代表了大明的基本国策,也就是说,大明的基业是守出来的,而不是攻伐出来的。鞑靼和瓦剌强势的时候,能犯大明边土,掠夺人口,但始终无法威胁大明统治的根基。
沈溪虽然觉得防守很窝囊,但既然现在三边中最为重要的榆林卫都失守,那为何不坚守到底?
沈溪道:“晚辈认为,当前局势之下,守为上策!”
“你的看法并不能作为朝廷战略调整的依据。”
谢迁没有骂沈溪,而是提出如今大明的现实状况,“陛下决定西北用兵以来,举国备战,调度兵马、钱粮不计其数,甚至铸炮数百门,为的便是此战可一战而扬我华夏军威,然大军尚未出塞,便遭小挫,君威何在?我大明将士军心士气何在?朝廷威仪何在?”
谢迁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但沈溪总结了一下,不外乎是说朝廷花了那么多银子准备打这一仗,对外宣称这场战争能取得多么大的战果,可以让百姓巩固多少年的太平年景,百姓也都为之欢呼雀跃,口称太平盛世,天子圣明。
可结果呢?
没等大明兵马出塞,鞑靼人自己先“送上门来”,大明边军未等收下“谢礼”,逐渐发现,鞑靼人还是那么凶悍,边关防守依然漏洞百出,到如今连榆林卫都失守了,京师不得不宣布戒严。
谢迁这一连串问题,说白了便是皇帝、朝臣都丢不起这脸,不想因为这次溃败而在大明内部产生不安定因素。
外战失利,内部矛盾便会应运而生,如果一个不慎,便有可能造成王朝的土崩瓦解,比如“土木堡之变”就曾导致皇位更迭。
沈溪琢磨,到底皇帝和大明的脸面重要,还是国土和百姓的安危更为重要?
难道为了保住脸面,明知道跟鞑靼人死磕没有好结果,还要把错误的方针执行到底?
面对谢迁发出的一连串质疑,沈溪只是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晚辈浅见不过如此,阁老若认为不妥,便当晚辈未曾提及!”
沈溪这态度虽然令谢迁不满,但谢迁也知道不能太过为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