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沈默回到了内阁,本以为自己就够早的了,想不到高拱和张居正都在。只见高拱端坐在硕大的红木案桌后,张居正站在边上说着什么。瞧见沈默进来,两人不约而同闭了嘴。张居正朝沈默点点“头,高拱笑道:“江南,昨夜睡了个安生觉吧?”,
“回家头一个晚上,反倒失眠了。”沈默摇头苦笑,见张居正的眼圈都是黑的,高拱眼中也满是血丝,便笑道:“二位似乎也没睡好啊。”
“前些日子弦绷得太紧,一时还没调整过来。”,张居正笑笑道,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是啊”,高拱也笑道:“年纪大了,禁不住事儿了,再也不像当年那样风雨如磐了。”
沈默当时就察觉出不对劲儿了……人的言行走有惯xing的,尤其是这种无意的闲话,更能透lu出之前他们说话的气氛。要是两人正在争吵,或者谈话很不愉快,是断不会如此一致的回答自己。
带着满腹的狐疑坐回位子上,沈默看了看张四维,只见对方仍然一副低眉顺目状,脸上却仍残留着〖兴〗奋之se……因为就在昨天,杨博回来了,这至少意味着,子维同学不能再被无视了,因为他的声音将会代表着另一个人的态度。
但是杨博回来,对沈默和高拱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在丁忧之前,这位老先生的官职是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按照规矩,起复后要官复原职,或者至少两头占一个。而天官一职,已经被高拱占据四年,其间不知有多少大臣弹劾他专权、逾越,但他就是不撤手,因为这是他改草的基础。而沈默虽然不是兵部尚书”但现在这个拥有,两尚司shi十八郎中,的超级大部,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哪怕几年不在京里,都没人能给他掺沙子。
简言之,吏部,是高拱的权力基础,兵部,是沈默的权力基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斯睡?换成别人,抢都不敢和他俩抢”但那是杨博,嘉靖朝硕果仅存的天下奇才,山西帮的真正老大,当年做掉如日中天的徐阶的主谋之一,这次奉诏强势复出,肯定是能吃上肉的。
到底是让他回吏部还是兵部,这是一个问题,亘在高拱与沈默之间的问题。
谁来做这牟牺牲?或者一起牺牲?
内阁会议在微妙的气氛中召开,先议了几个户部的事项”高拱便把话题转到兵部,对沈默道:“兵部的事情,还是由你来管,皇上才能放心……”,顿一下,他把话引上正题道:“这几年你不管部务,有些将军搞得很不像话,要好生整顿一番。”说着指了指案桌上那份奏章”让人送到沈默面前道:“你看看,那个杜化中又在闹了,这次,还把你的爱将也一并参了呢。”
沈默不动声se的接过那奏章,一日十行的看下去。只见是福建巡按杜化中”上疏弹劾蓟辽总兵戚继光徇si舞弊,为昔日部下打通关节的事情。事情的前因,是去年年底,这个杜化中,上疏参劾曾任福建参将的金科、朱钰两名将官严重贪污。可是兵部却批示由福建巡抚审问。
福建巡抚又把案件辖给了都指挥使司,而不是专理司法的按察司处理。
结果,两个人不但没有受到处理,只是被调去河套了事。
这是明显的官官相护,杜化中当然不高兴了”就又上本参劾,他说兵部为什么把这个案子交给巡抚?巡抚又为什么不转交专门的司法机关而交到与此无关的机构?这些在制度上都是不允许的啊!而两人贪污的罪证明显”却仅仅被调到北边停用……”这一切种种,都说明,肯定是有人在串通一气,包庇罪犯。
而且杜化中一口咬定是金、朱二将重金贿赌了现任蓟辽总兵的戚继光,然后戚继光帮他们打通了兵部的关系,使其得以免遭处罚。杜化中要求朝廷对此严惩不贷,以正权威!
读完之后,沈默意识到戚继光很可能闯了大祸。因为杜化中敢出此凿凿之言,必然是得到了什么内幕,而戚继光的为人他也知道,是有一些喜欢拉帮结派,靠送礼走关系解决问题。但现在他不能表态,只息事宁人道:“我今日就给插关人等去信,查证这件事。”
“不用麻烦了。”高拱似笑非笑,用指头推出一封信道:“你再看看这个。”
书吏又把那封信送到沈默眼前,沈默展开一看,是福建巡抚何宽打给内阁的报告,说那案子是兵部让我那么干的,我有什么办法?并附上了兵部的文书。
看了这些东西,沈默现在什么心情?愤怒、尴尬、郁闷,羞耻?或者兼而有之!他留意了落款后的日期,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也就是说,在自己进京之前,高拱就备好了这些炮弹,不过后来皇帝突然发病,他才迟迟没有发射。嗯不到圣体一好转,高拱就又翻脸不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