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倡行一条鞭法的,是嘉靖十年三月的御史傅汉臣,那时候沈默还没出生呢。之后一条鞭法开始在东南部分地区试行,原因显而易见,它让胥吏和豪绅们没有空子钻。前者吃不到好处,后者逃不了税赋,自然要和推行的官员闹腾。
因为朝中一直有反对的声音,而且皇帝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将一条鞭法作为国策定下来。所以地方官员得不到法律的支援,而豪绅们也抱着侥幸心理,往往是一任官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法令推行下去。
但一旦离任,一切又回到原点,继任者还得从头开始。
但是条编之法的推行,不仅是由于官吏的提倡,同时也出于人民百姓的要求。所以虽然阻力重重,还是逐渐推广开来。到嘉靖四十年,施行区域已从南方扩大至北方,江西、淅江、南直隶、广东、广西、福建、山东都有比较成熟的经验。
尤其是高拱当政以后,他命刘光济在湖广,庞尚鹏在江西、海瑞在南直隶、林润在山东,全省大力推行,已经具备了在全国推广的条件。
然而总得看来支持与反对的意见都很多,支持者以为一条鞭法负担公平、舞弊困难、税额确定、征输便利,反对者认为负担不平、无普遍适用xing、征银于农不利、容易侵吞等。
反对的声音中,尤其以朝中的清流领袖,左都御史葛守礼,这位旗帜鲜明的反条编斗士,自从此事提上议事日程起,他就多方奔走,大声疾呼,希望能阻止形成决议。
但柚很清楚,廷议中超过一般的票数在沈默手中,加之本身就有许多官员支持一条鞭法,其中不受沈默控制的户部七张票一定会支持此案,根据去岁制定的投票办法,在廷推和廷议中,内阁首辅算五张票:次辅、加一品衔的阁员、加一品衔的尚书、加一品衔的都御史算四张:二品的阁员、都御史、尚书算三张:三品的shi郎,昏都御史、寺卿算两张。还有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少卿等,算一张所以廷推时一定可以通过。
但通过廷推,并不意味着就可以颁行天下,因为对于廷议形成的决议,廷推形成的任命,六科皆有封驳权。也就是,六科都能够否了它。
当初在对付冯保的斗争中,科道是统一战线上的盟友,作为都察院首长的葛守礼,本以为自己可以影响到那些官小权大的科长们。他先是让几个御史去吹吹风,然后亲自出马,找到六科长官韩楫,希望他能推动封驳。
韩楫不禁腹诽,您是不是老糊涂了?且不说这是我老师定下的政策,让我这个做学生的如何反对。单说现在已经不是我老师在位了,沈阁老仁厚,不计较我当初出主意给他小鞋穿,我就得好好表现,哪能给首辅大人拆台呢?
再况也不是他想拆就能拆的。因为针对六科的封驳权,去岁也通过廷议给出了明确井规定。对于六部的部务,相对应的科便能驳回。
但到了廷议这个层面的国家大事,就必须六科的给事中一人一票,用投票的方式决定是否封驳。
而向来给人以团结一心的六科廊,其实结构是最松散不过的。六科之间互不统属不说,甚至每个科里的都给事中和给事中都不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每个人的职权相等,都给事中类似于领班,只是名义上的负责人。
所以他这个吏科都给事中,只是名义上的六科廊头目,甚至连本科的同事都控制不了。韩楫知道,六科之中,本来就有一小半是首辅大人的门人。而且沈阁老待六科着实不薄,别的不说,薪俸先跟三品官持平了。
这对于素来清苦的给事中们,既是雪中送炭,排忧解难,又是增光添彩、扬眉吐气,所以大家碍着脸面,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是极感念首辅大人的。
再加上占六科大多数的高拱门徒,还有一小部分张居正的人,都不会去反对他们的旧主,所以不用投票他就敢说,这法案一定能在六科廊获得通过。
但他也不敢得罪德高望重的葛老爷子,只能轻声细气陪着笑,跟他讲六科封驳权的行事,是要五十二名给事中一起投票,自己虽然挂着个老大的名儿,但实际上也不过比别人多一票,根本不顶事儿。
“别跟我扯些没用的!”葛守礼多大岁数了,见过的人比他吃过的米都多,很快就看穿了韩科长的心思,登时拉下脸教训道:“朝廷遴选言官,标准就是富裕家庭的不要,富庶地方出来的不要,xing格圆滑的不要。你们大都是来自西南、西北的苦出身、硬汉子,怎么也要跟着南蛮子犯浑!”
“您说首辅大人是南蛮子?”韩楫是干什么的?言官!练得就是嘴皮子功夫。抓住葛大爷上了年纪,说话言语的漏洞,胡乱发挥道:“北宋都过去五百年,您老怎么还有南北之分?”
这里面有个典故,话说北宋建立时,太祖赵匡胤曾经立下祖制曰,南人不得为相”因为当时南方的南唐、吴越、南汉都属于被征服的地区。换言之,这些地方的人都是亡国之民,赵匡胤认为他们的xing格,是不适合宰执天下的。但这个祖制,在真宗时便被打破,王钦若、丁谓这些南方人相继登上首相宝座。但最有名的南人宰相,还得属王安石和蔡京,这两位对北宋灭亡要负直接责任的相公。
所以一提这茬,人们都想到这二位。韩楫的意思很明显,您是要把首辅大人比成是王相公呢,还是蔡相公葛守礼当时就当机,他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他说南蛮子,其实是指在南方推行一条鞭法的那些人。但老人家自重身份,不可能去解释,甚至连和韩楫说话的兴趣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