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世上很多人都有过那么一个梦想。
嗯,或者说画面。
千军万马,潮起浪涌。
身边的诸人肝胆俱裂,慌不择路。
而唯独你一人昂首向前。
衣袂飘零,嘴角含笑。
提着剑或者刀。
再道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
那是何等气魄,何等风姿。
少年人多有英雄梦。
而老来便只剩下一条苟且命。
郭雀觉得自己很幸运,到如今,他已经三十有六,但终究,他没有忘记自己脑海中那个画面。而现在,他做上了那画面里的英雄。
所以,他笑了起来。
他还记得当年他还是孩童之时,年纪比起苏长安还要小上几分。
那学院的先生,嗯,应当说是他的师尊化作的先生告诉他,他注定不凡,注定成为一名英雄,他的命照着星殒。
他信了。
毫无保留的信了。
于是他跟着那位先生学艺,他很聪明,天玑一脉的道法信手拈来,很快便有所成就。
可是他的师尊对此却并不满意。
而师尊不满意,郭雀自然也就不开心。所以他愈发用功,他想要得到那位师尊的赞赏,亦或者只是一个会心的笑意也好。
可他终究没有得到。
那位师尊依旧整日愁眉苦脸,就好像有什么事情一直烦恼着他。
年幼的郭雀在一日终于掩不住心头的疑惑,问他究竟何时令师尊如此烦忧。
那先生在沉默良久之后,方才言道:“我有一对玉佩,唤作司南,里存某种法阵,执一个,灌入灵力,可与另一个持此玉佩之人传递讯息。”
“但如此做来,对玉佩本身消耗极大,用的次数多了便随时可能损坏,可我又爱惜这玉佩,不愿它如此消亡,故而烦恼。”
那时年幼的他在微微思索之后便给出了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答案。
他说:“若是师尊爱惜这玉佩,又不得使用此法,何不换个结实玉身,将那玉佩中的法阵移入其中,如此一来,便不用为此烦恼了。”
那日,那先生闻言,脸上忽的绽开笑意。
大笑道:“你也这般认为?我亦如此想道。”
而后大笑而去,而他也以为为自己的师尊想道了良法,故而异常开心。
想道那时的自己,一袭白衣的郭雀脸上顿时浮出了笑意。
说起来那应当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光了。
而江东的守军们虽然诧异于郭雀的此番行径,但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战船,他们还是收敛起了与郭雀一起赴死的心思——即使是星殒,也无法扭转这巨大数量差异所带来一边倒的战局。
江东军飞快的撤离,因为缺乏调度,显得杂乱不堪,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争先恐后,似乎是生怕跑慢一步便丢了性命。
这场面看起来固然狼狈,但人性如此,难言对错。
但郭雀还在向前。
漓江之上吹来的江风将他额前的发丝撩起,他脑海中的画面一转。
距离上一次与先生对话已有几个月的光景,不知为何,先生忽的忙了起来,每日只与他布置功课便不见人影。他本以为是忙于准备那玉佩的新玉身,但转念一想以先生的本事要完成此事大抵是费不了这么久的功夫。但先生却总是,他亦不敢多问。
直到又是数月的光景过去。
那一年,他十六岁。
先生一反常态的让他好生休息了几日,而后唤他在一天晚上去到一无人的偏僻所在。
此举极为神秘,但郭雀却对于自己这位师尊极为信任,根本不疑有他。
于是他按约前往。
在那一夜,那四下无人的所在,他的师尊与他坦白了一切。
他叫柳笙箫,是天岚院第八代天玑星殒,而他则是他命里注定的传人。
天玑一脉,极为强大,手段诡异,又能通晓天机命理,乃是七星之中不可或缺的一脉。
但天道无情,洞察天机往往需要天玑一脉的传人浮出惨痛的代价。
譬如自己的寿元。
纵观天玑历代星殒,几无一人能得善终。
而柳笙箫想要改变这一点,从郭雀这一代【开】始改变这一点。
所以,他要给郭雀一个不一样的身体,一个足以承受住天道反噬的身体。
直到那时,郭雀才明白,原来他就是自己师尊口中的那块玉佩。
换一具躯体,且不说究竟能否解除柳笙箫口中所言的反噬,但就这一点,也并非寻常人能够接受的。
对于郭雀亦是如此。
但柳笙箫却告诉他,他是天玑一脉的传人,在那的不愿的未来,天岚院的其他传人会无比需要他的帮助,只有承担起这份痛楚,才能配得上天玑一脉的传承。
说不上是年少的自己对成为英雄的渴望,还是处于对自己的师尊的信任,最后,郭雀还是答应了柳笙箫。
于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移魂换体开始了。
郭雀并不清楚柳笙箫为自己准备了一句怎样的躯壳,至少那时的他并不清楚。
而那个过程也同样称不上轻松,事实上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待到他醒来之时,那位师尊却换了模样。
他的青丝染上了白雪,脸上和煦的神色变得狂热又悲伤。
他告诉他,他为了帮他完成这场仪式,招来了这世上最可怕的恶魔,那恶魔就住在他的体内,他要他藏好,要他去到长安,去寻那位玉衡圣人。
然后,郭雀又昏迷了过去。
待到他再次醒来,山贼袭击了他的家乡,他的父母死在了那场暴乱。
他忘记了之前的一切,忘记了自己是天玑的传人。
但心底却有那么一个执念,他要去到长安,去到那一座名为天岚的学院,去寻找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心底却莫名的有个声音在告诉他,那东西对他很重要。
很重要。
于是一场漫长的流离开始。
......
郭雀继续向前。
那六年的所作所为一一在他的脑海中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