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毕业前,在出现那件事之前，她对陆展的观感其实是从讨厌,疏远，到慢慢生出好感和心动。

在此之前杜萌接触的男生非常少,即使告白,大多也是写情书或者当面告白,被拒绝个几次自然也就放弃了。很少有像陆展这样孜孜不倦地在各种方面挑衅她,而且各方面都不输给她的人。

一两次可能会很烦,次数多了,投过去的关注多了,不由自主便对对方上了心。

就像很多人说感情是从好奇开始的。她开始好奇陆展是怎么样一个人,开始好奇到底什么地步才是他的极限,开始好奇对方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平时都在玩儿，每次考试都是随随便便一用功，就追上了她。

好奇多了就慢慢变了味儿，尽管她曾经觉得自己不可能对这个年龄的男生心动。

一是幼稚，二是心理年龄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就像她初中那年从上高中的兄长书包里翻出来女生偷偷塞进来的情书，问他有没有谈恋爱时，他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反问她：“难道你会喜欢在你已经加速往前跑时追在你身后连路都走不稳，挂着鼻涕的小屁孩？”

杜萌的回答自然是“绝对不会”。

她没有意料到，那时候会这样想的除了自己，并不是没有别人。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会喜欢保护比自己弱小的人，但还有一部分人，只有当你站到他身边，同他旗鼓相当时，他才会转过身来看你一眼。

杜萌是这样，杜然是这样，而陆展，也是这样。

当年那件事即使放到现在，该心虚退缩的也不是杜萌。但不知怎么，那个家伙总是有这样的本领，不管是不是他理亏，他的表现都非常理所当然光明正大。

就像高中时作业没写被抓包，老师问他是不是偷懒，他一脸正直地回答“没有，昨晚不舒服，没有来得及”，因为太过诚恳加上平时成绩很好，老师也不追究。而现在他坐在她面前，不管那次到底是他主动拒绝，还是她首先逃跑，他的面上都看不出半点逃避和理亏。

有时候这种反应实在让人觉得很牙痒。

前期夏彤已经给她做了非常多的心理建设，她也下定决心该解决的事情一定不能拖，那件事并不是她的错，根本不需要在他面前感到紧张。尽管如此，她的心跳仍旧不由自主加快，杜萌握着透明的玻璃杯，悄悄舒了口气。

见她迟迟不开口，眼尾细长不笑也仿佛在笑的男人忽然眯了眯眼，勾起唇说：“你这个表情倒是让我想起那次圣诞节，大家起哄让你上台唱歌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看起来无所不能的杜同学，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呀。”

“……”

他说的是高三少有的几次活动。那天班上组织了一个圣诞晚会，班主任也在场。本来已经定好节目了，杜萌自小五音不全四肢不协调没有参与，但没想到后来玩游戏时不知怎么抽中了她。大家都想不到惩罚的方法，坐在一侧的陆展忽然笑眯眯地提议让她唱首歌，她当时一惊，正要拒绝，大家都鼓起掌来，班主任也笑着让她唱一段。

杜萌那时硬着头皮唱了几句再也唱不下去，狠狠瞪了肇事者一眼后跑回座位。没料过了几分钟那人忽然传了个纸条过来，写着：“唱得不错，继续保持，期待你有天成为歌星！PS：我不小心录下来了。”

带头的是他闹事的也是他，现在假装无辜提起这件事的还是他，杜萌一时有些无语。高中那些画面浮光掠影般自眼前扫过，她绷了半响，不知怎么便松懈下来，往后一靠，语气镇定：“记得。”

不只记得，而且很清晰。

这个话题仿佛触及了某个开关，两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上了迷惘。很多过去的场景都浮现出来，从一开始针锋相对，你死我活，到后追上对方当成目标，一步步地努力追赶。相爱相杀的模式渐渐酿出不一样的味道，许多人看出了苗头，在她作为学习委员点名点到他的名字时全班起哄。

像每一对还在酝酿暧昧没有揭破那张纸的男女生一样，你退我进，小心地试探，因为对方的一个眼神心悸，因为谁草稿本上的一句话胡思乱想整天。会觉得对方跟谁走太近心里不舒服，也会有点计较他今天有没有跟自己说话。

以前不敢也不想，那个名字连同记忆似乎一起变成了不堪回首的东西。但真正决定放下，在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过后，坦然地回视从前，她才觉得之前的很多画面仍旧非常美好。

很美好，会怀念，但是不会心跳。

以为始终在隐隐作痛没有合拢的伤口，终于伸出手去碰去试探时，才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时间抚平痊愈。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头一次眼神这样自然平静地迎上对面那个人的目光。咖啡厅里暖色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把睫毛下晕出一片浅色的阴影。恍然发觉，同记忆中那个桀骜骄傲带点痞气的男生原来也已经长大成熟，磨平了曾经青涩硌人的棱角。

陆展的目光里出现了同样的内容。从那次以后，两个人很久没再这样平和地面对面坐着谈话。短暂的安静过后，她首先打破了沉默：“特意约你出来，其实是想聊聊那次那件事。我想你也能看出来，之前的我的确很在意那件事，耿耿于怀。仔细想想，那大概是我当时过去那么久的人生里经历的最大的挫败，所以一直记忆犹新，不愿意面对也不愿意承认。”

暖橘色的光线映在那人的眼睛里，像一汪盛着阳光的暖暖的湖。时间给人带来的改变真的很大，高三时的他看似随和，靠近了一碰才觉得浑身都是棱角。

骄傲，自我，随心所欲，想做就做。

她也一样。

“高三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我一直无法面对这样的失败。很丢脸，所有的同学聚会都没有去参加，有你的场合都不愿出现。不想跟任何人提到当年的事情甚至那个名字，以为那种事情藏着捂着，多熬一段时间就能过去了，没想到越不想面对，真正遇上的时候反应就越大。今天的事情给我带来的冲击很大，这几次我一直表现得很失态，不管怎么还是说声抱歉，嗯，为我这几次的失礼和冒犯。”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微微一笑。原来看对方错愕的神色的确比自己惊慌要舒服很多，杜萌觉得心里意外地平和。这平和来自她和夏彤那么久的谈话，来自她彻底放下的心结，还有……

她悄悄擦掉脑海中出现的那张脸，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缓地说，“说得有点多了，回归正题吧。这几次的失礼我必须道歉，看见老同学掉头就跑什么的太糟糕了，害你被……那件事也很抱歉。不过，当年的事情，即使是现在，我仍旧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和道歉，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