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培元发呆半晌,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感受那份包含在虚弱里的坚强,起身,摸了摸虚夜脑袋,欲言又止,提步迈出房门,背影落寞。
凝神望着云雾散去后初露仙姿的明月,虚培元深深吸了口气,徐徐吐出胸腹的闷气。他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实在失败。
脚步声接近,他也不回头,收敛心神道:“景小姐找我有事?”
少女背着手踱步绕到他身旁,从侧面仰望着他。明眸皓齿,桃笑李妍,年纪虽幼,却出落得跟晓露芙蓉似的,我见犹怜。
虚培元踏上青石板铺筑的圆拱桥,于桥中央站定,道:“这两天辛苦你了,我替夜儿再次向你说声‘谢谢’!”
少女轻缓的摇了摇头,幽幽道:“虚叔叔,我是个自私的女孩。我做这些,更多是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是卑劣的赎罪行径。我……我实在做了太多对不起虚夜师哥的事。”吸了吸鼻子,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即便素有“铁腕侯爵”之称的虚培元,听她温言软语道出心事,也微微动容。至于那些对不起虚夜的事情,他用脚趾头也猜得到是什么,可是,那岂能怪她,责她?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有点爱捕风捉影的女孩,反而是她的善良和坦诚,令身为父亲的他自惭形秽。
见腻了三教九流的阿猫阿狗表露出的人性丑态,娇俏如景雨薇,对他而言就如混沌乱世之中的一洌清流,没有半点浊气,仿佛能轻柔洗去内心的浮躁和阴翳。虚培元不自觉放松了身体,只觉连绵数日的阴郁心情似乎在小姑娘的陪伴闲话下好了许多,望着她,有种发自肺腑的温醇笑意。
四十岁男人的气质,经过岁月的浸染洗练,早已熏陶出了尘封老酒的醇郁味道,本就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多出几分亲切笑容,十分生动醉人,“雨薇,我衷心感谢你对夜儿的关心和付出!”说完竟是躬身一拜。
景雨薇一边退步一边摆手,嗫嚅道:“这是我应该做……哎,其实我根本没帮上忙,事情大多是……是思祺在做,她很好,我……我一点都不好。嗯~我……我……我很喜欢虚叔叔现在这样称呼我。”
虚培元望着不知所措俏脸通红的少女,哈哈大笑,想起与她同龄的儿子,又是忧心如焚,“夜儿的伤势不容乐观,我寻遍了城内的名医,续骨生肌,消炎化瘀倒不是难事,但都说只能治标。”揉了揉太阳穴,黯然道:“昨天黄昏,就是你回去那趟儿,我再次试着以灵气助他逼毒,几度输入,不管如何控制灵气的强弱,终究摆脱不了石沉大海的结局,就像他的体内封存着一个无底洞,不断吞噬外来的灵气,不留一点痕迹。”
景雨薇垂首摆弄着衣角,静静聆听。
虚培元苦恼的摇了摇头,痛苦道:“自他幼年开始,我便常常用这种强行灌输灵气的法子助他开启灵觉,甚至几度请来琅琊阁的大师企图为他打通灵觉,我也知道揠苗助长不如循序渐进,可惜,十几年下来,一直不见成效,或许,这是他的命。在我的印象里,我从没见过一个像他那般积极乐观的孩子,被人前人后的骂‘废物’,他似乎根本不在乎。可是那种滋味,我真的希望能够替他分担。”
景雨薇紧抿着唇,只觉一片苦涩。
隔了良久,才听到虚培元压抑的咆哮传入耳际:“老天啊老天,你难道真的不生眼睛么?夜儿一生已经够坎坷惨酷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他?为什么!?”
那张原本刚毅的脸上,肌肉扭曲着,狰狞而可怖,“我迦南侯在此立誓:如果抓到真凶,必将之碎尸万段!”
善良的少女芳心一颤,俏脸煞白。
虚培元全没留意她的异样,浑然忘我继续说着,语调转为苍凉颓丧,“可惜的是,那人的手段非常邪异,凭你爷爷和我的修为,居然也无能为力。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干涩凄凉,几乎笑出眼泪。
景雨薇定了定神,走到他身畔,颤声道:“那幅乌鸦图案,应该可以作为线索吧?”
幽幽的清香刺激着虚培元的嗅觉神经,让他紧绷的神情略一松弛,缓缓侧头,凝视景雨薇的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吸了口气道:“这方面我也考虑过,北疆很久以前就流传有关‘圣乌鸦’的传说,称它是神谕的吉祥之物。其中有一支部落叫‘卡西黎’,译成当地土语,意思就是‘吉祥’,更是将乌鸦视为神鸟,并以之作为民族图腾。早年我曾到过卡西黎,可是卡家人温和善良,热情好客,从一个不该有的感性角度上讲,我实在难以将常伴额巴额巴河畔,喝牛羊奶、游牧辽旷草原而栖的卡家人和一名噬血无情的杀手联系到一块,那简直等于对这个孕育纯朴善良的民族的莫大冒渎。况且,南北相隔千山万水,如非血海深仇,杀手绝不可能万里迢迢来星峰。”
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景雨薇下意识脱口道:“那会不会是虚叔叔惹上了什么可怕的对头呢?”</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