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刑官慢吞吞道:“违犯军纪与否,由我等黑衣营掌控评判,恕下官只听元帅一人将令,顾将军不必多费口舌了。”
顾少棠沉默片刻,说道:“刑官罚不罚我,是你权力所在,但我身为一营主帅,也有权力按军法处置营中官兵。”杏眼一瞪,朗声道:“先锋将军顾少棠,大意失察,致使景应龙参将陷落敌手,当与景将军同罚并罪,景将军被吊到什么时候,我就陪他在营门站到什么时候!” 将身上白色大氅解开,狠狠地朝地上一掼,大步走到辕门外,景应龙被吊起处下边,就此横眉站定不语。
营中官兵一阵骚动,围住黑脸监刑官不满鼓噪。
监刑官冷淡道:“是顾将军自罚,与我等何干?你们若敢走近辕门扰乱行刑,每人两百军棍。”
两百军棍,那是一条命。于是兵卒们又不敢言语了,只是黑压压的站在后边,眼巴巴的看着吊着的景应龙和站的如修竹一样挺直的顾少棠。
天色本就阴沉,到了申牌时分,北风又起,刮着地上的细沙,刮在脸上如细鞭子抽打,顾少棠本就新伤,四肢酸软,更增疼痛,但看景应龙吊在上边生死不明,除了自己出面给监刑官施压,也没没有更好办法,只是苦耐。
又过了一阵,风止云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落在顾少棠身上脸上,她已经占了将近两个时辰,只觉得背后有股热热的液体流下,知道是创口破裂,但也无法可想,腿快要没了知觉,膝盖一软就要摔倒。
却见一人手执油伞,冒雪走了过来,顾少棠恍惚间依稀觉得是雨化田,再定睛一瞧,单眼皮,锦袍银盔,却是江彬。
监刑官喝道:“本官说过,扰乱行刑,杖责两百。”
江彬散漫的笑道:“是,雪后江彬自来领刑。”脚步轻盈,直来到顾少棠身边,将油伞举过头顶,扶住她肩膀。
顾少棠正觉站立艰难,得了支柱,顿时轻松许多,笑道:“两百军棍,江探花你不要命了?”
江彬道:“无妨,我抗打。”
被当腊鸡腊鱼吊高的景小侯爷,被大雪一冻,转醒过来,看了看认出下边顾少棠,出声嚷道:“顾少棠,不用你买好,被打被吊是我活该,你带着伤呢,回去吧,我死不了。”
顾少棠从伞下抬起头来,笑骂道:“你个蠢材,少放屁,要不是你逞强乱认罪,我何至于在这里冻着?还有江探花,受你连累要打两百军棍。”
景小侯爷连价天的叫道:“江彬,我才打一百,现在的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疼的恨不得割了扔出去,你要打两百,何苦呢?”
江彬哈哈大笑道:“有难同当嘛。”
三人同袍挚友情谊甚笃,谈谈说说,苦中作乐,顾少棠忍不住再一次抬头张望,在人群中寻找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到了掌灯时分,顾少棠肩上越来越扩大的血迹和将士们再也不能遏止的愤怒,终于击溃了黑脸监刑官的心理防线,景小侯爷终于被获准放下辕门,治伤休养。监刑官连江彬的两百军棍都没有打,就带着人一溜烟的走了。
顾少棠安置了景应龙,又辞了江彬和其他将士,强撑着回到自己帐中,一跤躺倒在榻上,再也爬不起来
。
她的手指碰到了一个平平的硬物,顾少棠心生好奇,掀起来一看:是一面光滑精美的铜镜。
伤口迸裂流血,要重新换药,重新包扎,但对顾少棠来说,从各个方面,她都绝对不想,也不愿意再“劳烦”雨化田了。
出帐严令守门亲兵不许任何人入内,把铜镜竖在桌上,解了身上铠甲里衣,顾少棠满意的发现,铜镜高低大小都完美至极,从镜中可以观察后边的伤口情形,自行治伤也不会十分困难。
顾少棠正一边把金创药重新敷上伤口,一边胡思乱想雨化田怎么如此神通广大,在这种两军交战兵荒马乱的地方,从哪里搞到这么合称的铜镜的?
忽然间,从镜中撇到了一个有点意外的状况,脖颈之后,右肩之下,自己平常绝对不会看见的地方,有一小块奇怪的痕迹,如同花瓣的形状,颜色绯红妖异。箭伤在右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个伤是怎么弄出来的,好在并不疼痛,她困惑了一阵,就丢到一旁,径直去睡了。
夤夜时分,守门的亲兵都已忍熬不过瞌睡过去,一个身影翩然而入,雨化田身上的青衫肩膀,两臂和后背是一片水迹,看样子已经湿透里层棉夹衣。他并不以为意,借着碳火盆暗红的光芒,看了看床榻上的女子,衣领中露出的白绢已经重新包扎整齐,略为放心。
忽见枕下露出了一本书的边角,小心翼翼的抽出来,是一本《六韬》,还没等打开,一张寸许宽的字条,如一只白色的蝴蝶,从书中飘然坠落。
雨化田把字条俯身拾起,上边有两个小人,是个头戴斗笠女子挂着笑意,正拎着另外一个人眉目惫懒可憎之人的耳朵,他垂眸片刻,把这幅稚拙的涂鸦重新放回书中,又把书放回枕下,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