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世子突然来到,宁王和景恕方面都有些措手不及,所幸朱珞性子温文,谦恭有礼,大有乃父的“贤王”风范,将尴尬的情状一一化解,到傍晚时分,陪伴朱珞就藩的侍从官员终于赶到了宁王府。本来依着景恕打算,筵席后直接返回城外军营之中,明日再传封赏宁王的圣谕,但朱珞既然来此,就不能再把这少年世子一个人留在宁王府中,因此宁王朱祁宸出言挽留,也就顺水推舟答应留宿。
当晚景恕麾下的将官都住在王府北侧的几处景致错落的楼宇之中。顾少棠在自己房中,心不在焉的把玩着刚送来的茶壶,看着毛尖的嫩叶在滚水中一点点展开。
忽听得门外一短两长的敲门声,却是风里刀推门而入,反手掩门坐到顾少棠身边,道:“等急了吧?我同你说……”
顾少棠却道:“等等”,机警的将屋内陈设扫视了一遍,走到一个仕女花瓶之前,用手一扳,明明是不大的花瓶却是纹丝不动,她顺手操起旁边的银质烛台,朝花瓶猛的一砸,碎瓷片片而落,底部却露出个黑洞洞的管口来。
她拎起茶壶,毫不犹豫的将滚水顺着管口“咕嘟咕嘟”都倒了进去,满意的听到了一声压抑的惨嚎,不屑道:“这种雕虫小技,还好意思来我这龙门客栈老板娘头上动土?”转头看风里刀,低声道:“这屋子不干净,暗中不知还有多少眼睛和耳朵,出去说。”
此时天色依然全黑,唯有繁星满天,二人在园中走走停停,终于在一座偌大假山石旁的小池旁边,坐了下来,池中有泉眼,有一股活水汩汩流出,刚好可以盖住交谈之声。
顾少棠急问道:“那黑衣人到底是谁?”
风里刀看着她,低声笑道:“香个面孔,我就说。”
顾少棠狠剜他一眼:“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别胡闹。”
风里刀见她真恼了,这才敛了笑容赔几句好话,将事情一一道来。
他出得筵席,随处走了走,已然发觉宁王府中守卫众多,暗处也有眼线相随,正苦恼间,忽见角门进了两辆送采办食材的马车,有几个帮忙运货的伙计跟在车后,风里刀灵机一动,混在伙计之中,一齐绕到了王府的后厨,帮忙搬运卸货,货主的人以为他是宁王府的人,宁王府的人又以为他是伙计之一,都不去理会。
宁王府的后厨却也如同寻常人家的三进院子大小了,仆役伙夫来来往往各司其职,风里刀四处闲晃,猛然间在一片煎炒烹炸的声音中,捕捉到了某种熟悉的声响:牛骨骰子在瓷碗里摇晃的脆响。他浪荡江湖之时,赌肆酒坊都是常常光顾的,赌技也略有一些,而且,他十分清楚:赌徒在赌博之时,是最放松最没有自制能力的时刻,通常会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和盘托出。
循声而去,果然在一个小小的角落,四五个管事打扮的人,围坐在一起,身旁放这些散碎银子,都砸聚精会神的掷着骰子。
风里刀挤了过去,清清嗓子道:“看几位哥哥玩儿的手痒,也算小弟一个吧。”
一个细高的家伙疑道:“你是什么人?”
风里刀笑道:“我是新来的后厨管事,今儿刚上任,还请几位哥哥多加关照。”
一小锭银子闪着银光抛到众人面前。
赌桌之上,只有黄白之物最是亲近,但凡带钱的都会受欢迎,特别是当风里刀输了几十两后,大家对这个新人的好感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风里刀将手中骰子轻轻一抛,又是个必输的点数,他眨了眨眼:“我刚进府见王爷身边有个穿黑衣服有胡子的人,好像很气派,他是什么人?”
细高个道:“他的身份,王府之中知道的人也有限的很呢。你个新丁何必多管闲事?”
风里刀做不屑状大摇其头:“我就知道不该来后厨做事,完全没有出头之日,您好赖也是个主管,竟然连王爷身边的人都不认得。”
细高个涨红了脸,怒道:“谁说我不认得?那是王府中的军师,“黑衣宰相”,石仲。”
一个酒糟鼻的胖子压低了声音,道:“小子,看你也算机灵,若能攀上石爷这个靠山,可就发达了,听说咱们王爷跟他是过命的交情,对他言听计从,府里不少幕僚武将,都是他的举荐,才得了重用。”
风里刀道:“当真?王爷若对石仲如此信重,怎地连个官衔都没有?”
酒糟鼻道:“他是岷州府的半个宰相,内掌银钱,外理军务,不比个把虚衔有用?这府中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叫声‘石爷’。”
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小个子胆怯道:“你们别再谈论石爷的是非了,他手眼通天,若传扬出去……”
细高个和酒糟鼻齐齐打了个寒战,默然不语,众人又开始掷骰子下注,把话题扯了开去。
风里刀不敢再问,过了会儿借口输光银子,就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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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风里刀所说,顾少棠心中暗想:“这石仲果然是宁王亲信中的亲信,难怪联络林芳这等机密大事都派他去办,就是不知如何才能抓住他与林芳勾结的证据?雨化田和自己这倒可以算“人证”,但偏偏都不能出面。”
思忖间无意识的站起身来,目光绕过假山石间的空隙,投在了不远处的灌木从中,她的瞳孔骤然缩小,——竟有一个削瘦的身影,在她视线范围内掠过,但一瞥之间,她已经认了出来,不是石仲却是何人?
顾少棠心中怦怦直跳,心想:“难道这石仲竟然认出了我,知道我在追查他身份不成,所到这里来寻晦气?” 对风里刀一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继续窥视。
石仲却似并没有发现他们,在原地站了片刻,朝东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顾少棠开始不解,马上又恍然:“他是在等什么人。”果然不多时一个人影从花圃后鬼鬼祟祟的闪了出来,身形有点熟悉,却看不清面目。
“石爷,您在这里。”来人的声音也含含糊糊。
石仲轻笑一声:“将军,那酒喝得可还舒服?”
“十万两银票压着的酒,当然是天下难得,我此番就是来来面谢石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