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从火正门堂口边的街角处,猛地传来了个吊着嗓门的叫嚷声:“嚯好大的场面,糖人挑子包圆了吃,我说谢门神,都有了这场面做派了,那还不麻溜儿的还了爷的钱?”
只一听那副云遮月的嗓音,几个拥在糖人挑子旁的孩子顿时像是被猛兽惊吓到的小猫一般,飞快地跑到了相有豹的身边,躲在相有豹的身后瞪着惊恐的眼睛朝着街角去。
把手里的架子车朝地上一搁,相有豹侧身朝着街角去,却豁然到了许久不见的假和尚!
穿着一件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青洋邹长衣,豁着一副被熊爷打飞了门牙的大嘴,假和尚迈左腿、拖右腿的晃悠到了火正门堂口宅子前,吊着眼睛向了刚把架子车放下的相有豹:“瞧什么呢?不认识你贾爷了是吧?”
冷笑半声,相有豹一边回手拢着身后那些惊恐的孩子,一边朝着满脸无赖模样的假和尚笑道:“这猛一打眼,还真是没认出来?!我怎么记得上回见着您的时候,您嘴里的牙还齐全着呢?这才多久功夫,您就锉了牙、换了口了?”
这话一说出来,好些在火正门堂口宅子前做小买卖的主家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四九城里往来口外的驼伙众多,见天的都能见着那些个满载着货物的骆驼在四九城的城门里进进出出,这还有谁不知道那些驼伙里把年老的骆驼牙齿那锉刀锉短了之后,老骆驼当新骆驼卖的勾当?
听着相有豹拿着缺了门牙的假和尚当锉了门牙的骆驼比较,哪里还能有一个忍不住笑的?
狠狠地瞪了周遭那些忍不住笑的人一眼,假和尚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字据,朝着相有豹扬了扬:“贾爷可没工夫跟你在这儿斗嘴皮子解闷!麻溜儿的把谢门神给我叫出来!见天的跟贾爷我面前哭穷,说是还不上账,可现在大宅子住着、糖人包圆了吃,这可就不是没钱了吧?麻溜儿叫他出来,就俩字——还钱!”
扭头了自己身后那些面露惊恐神色的孩子,相有豹朝着满脸得意神色的假和尚一伸手:“你说叫就叫?说我谢师叔欠了你的钱,那先把字据拿来,让我瞧瞧?!”
似乎是听到了堂口门前假和尚的叫嚷声,纳九爷与刚刚安顿好了媳妇的谢门神一起走了出来。只一到站在堂口门前的假和尚,谢门神顿时脸色一变,疾步走到了假和尚跟前,压低了嗓门朝假和尚说道:“贾爷,求您借一步说话”
冷笑一声,假和尚顺手把那张皱巴巴的借据朝着自己怀里一塞,反倒是扯开嗓门吆喝起来:“嘿!贾爷我还就不乐意借你这一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都有钱住大宅子吃糖人,你就能赖着贾爷我的账不还?!街坊邻居们都来瞧、都来啊,火正门里出来的人赖帐不还了啊!”
耳听着假和尚那扯开了嗓门的吆喝声,谢门神急得连连跺脚,忙不迭地朝着假和尚打躬作揖:“贾爷我求您这是我欠您的账,这可跟火正门扯不上”
眼谢门神急成了那副模样,纳九爷赶紧走到了假和尚身边,朝着兀自叫嚷不休的假和尚说道:“贾爷,您抬抬手,熊爷的面子抬抬手”
话没说完,假和尚顿时立起了眉毛冷笑起来:“嗬?还知道拿熊爷的面子来拘贾爷我?!”
抬手从青洋邹长衣的袖筒里摸出个用红绳子拴着的、被衣裳、皮肉磨得锃亮的大铜钱,假和尚捏着那大铜钱在纳九爷眼前一晃:“瞅见没?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四九城里戳杆子吃八方的爷可不止熊爷一位!瞧好了,爷如今可是在锅伙的人了,正经的大钱锅伙!”
只一听‘大钱锅伙’几个字,纳九爷顿时变了脸色,飞快地伸手从怀里抓出了几块大洋塞到了假和尚的手中:“贾爷您抬抬手,今儿先让过这一遭!改日改日,我这儿还得有一份人心!”
掂了掂刚刚到手的几块大洋,假和尚得意地冷笑一声:“哼哼不识抬举的东西,早这么有眼力见多好?!今儿贾爷高兴,先不搭理你们几个废物点心!赶明儿贾爷我再来,你们可仔细着!”
打躬作揖地奉承着假和尚离开火正门堂口,纳九爷着假和尚的身影刚在街尾消失,已经急急地扭过脸来朝着谢门神低声叫道:“我的个好师弟,你怎么你啥时候就招惹上锅伙这帮东西了?这也是咱们招惹得起的?!”
手足无措地着一脸惶急神色的纳九爷,谢门神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直憋得满脸赤红,方才吐出一句话:“要不师哥,我还是回草窝棚住着去吧?”
伸手戟指着面红耳赤的谢门神,纳九爷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好半天才狠狠一跺脚:“你可真是你要急死我呀?!还不赶紧说说,你倒是怎么招惹上了这帮子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