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经济这小厮,倚红偎翠惯了,一日无它,便生出多少不安份来。【:/文字首发书家道一零落,吃糠咽菜倒也罢了,唯独下三路却告不得消乏。若说采花盗柳,别说他没那等手段,连那胆量都是没有的。没奈何,只好偷拿些家中未抄尽的物事,三不值二的当了,到最下等的娼窝里去厮混。
一来二去的,陈经济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腿裆部位出现了红斑,渐渐变成了丘疹,然后破溃,苦不堪言。他心里害怕之下,一味的讳疾忌医,只是拼命遮掩,等纸里包不住火被陈洪夫妻发现不对时,甚么也来不及了。
为了救儿子的性命,陈洪豁出了老脸,去杨戬府上跪门哀告。但杨戬被官家那一句“日后多些识人之明”教训过之后,哪里还愿意理他?主子寡情,杨府的家下人等自然也就作践起这位曾经的门生来。第一次门上人还替陈洪通报了一回,第二次就谁都不理他了。
老上司指望不上,陈洪又拉下脸去哀恳昔日的同僚,各种好心歹心、白眼冷眼阅尽,终于凑出了几贯钱来,可以给儿子治病了。但请教太医后,医者都摇头,背着陈经济告诉陈洪说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此时的陈经济已是病根深种难消解,只好延挨时日罢了。
陈洪夫妻只有此子,虽然听医生说得言语恳切,却哪里愿意相信?到处跪恳名医,求神问卜,陈经济却是一天黄瘦过一天,病毒发作之时,哀嚎之声响彻户外,邻里听到了无不动容,多有那妇人拉了自己家男子,指着隔壁陈家道:“这便是宿花眠柳的下场,你愿意做下一个吗?”
当然,这些话都是背着陈洪夫妻说的,着现在陈洪夫妻那状若疯癫的落魄模样,即使是平日里有旧恨于他们夫妻的,也不得不转念可怜他们。先前还有几个刻薄刁泼的刀子嘴,在陈洪夫妻身前背后冷笑两声,指桑骂槐几句,但随着陈经济病情的日益加重,那声声泣血的嘶号,足以揭去人心中最冷酷的那一层韧茧,终于左邻右舍都摇头叹息:“这陈洪夫妇虽然不仁,他家小子虽然不成器,但老天爷送上的这等报应,却也太惨毒了些!”
此时已进五月,黄天暑热的,陈家屋里一片腥臭冲天。但当娘的却丝毫不觉其苦。这天晚上好不容易服侍陈经济安睡了,这才踮着脚尖来到院子中的梧桐树下,却见夜晚的凉风中,丈夫陈洪的头发不知何时,都已经斑白了。
陈氏心底剧酸,但想到儿子好不容易才得了个一时半刻的安宁,却不能惊扰了他,因此尽管心上插刀血流如注,还是硬生生的忍住,悄声问道:“当家的,你怎样?”
陈洪慢慢的抬起了头,眼神如死鱼般呆滞,已经是黯然无光,抿了抿龟裂的嘴唇,低声喃喃地道:“我还能怎样?我还能怎样?……只能说,你男人没本事啊!”
陈氏见他心丧若死,便嗫嚅道:“当家的……我倒是想出个道道来……”
陈洪精神略振,问道:“甚么道道?说吧!只要能救回孩儿的性命,就是把我这老骨头拆出去卖了,咱也甘心!”
陈氏唯恐吵醒了儿子,本来声音就压得低,现在就更低了:“我小时候听老人说过,新鲜的人血馒头能治病,莫不如等官府出大差的时候……”
陈洪听了眼中一亮,却随即又黯了下去:“我倒也听老辈人说过,新鲜的人血馒头能治病,但好象只能治痨病吧?咱儿子这个病……”
陈氏急急的打断了陈洪的言语:“不会的!不会的!你定是听差了!我听老人说的是,人血馒头甚么病都能治的,只是没人敢拿来吃罢了!”
陈洪呆了半晌,勉强直了直腰,颤着声音道:“秋后处决出大差……现在才五月……咱孩子还赶得上吗?”
陈氏连连点头道:“赶得上!赶得上!自然是要赶得上的!”
陈洪突然面色一整,竖起指头道:“嘘!低声!”陈氏听了矍然而惊,急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但还是冲着陈洪连连点头,眼神中都是坚定之色。
陈洪慢慢地撑直了身子,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说道:“既如此,刽子手那边,我去寻觅道路。孩儿他娘,你将家中还能卖钱的东西归整归整,我再豁出我这破头去,甚么金钟,我也要去碰啊!只求菩萨有灵,保佑咱孩儿……”
话犹未尽,却听屋中陈经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人惨叫,那惨叫声划破了夜空,将左邻右舍听众身上的汗毛催发得根根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