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欢快的回到高第街,已见门口停放了一辆黑色奔驰,其他人对车子好奇不已,只有冯母注意了那车牌,市医院偶尔有港台来的客商看病,她自然知道那是不常见的港台套牌车,只是车辆停在撷芳斋门口,难道不是茶客而是找筱瑜的?放下心中的猜测,几个人纷纷提着战利品往店门口而去,这时,精灵可爱的吴迪从店门里探出小脑袋,见到下车的几人便飞奔而来,抱着筱瑜的大腿便不撒手:“筱瑜姐姐,店里来了个好老好老的老爷爷,说是专门来找你的!”
冯母和杨新丽见来人果然是来找筱瑜的,便先提着东西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毫无头绪的筱瑜被吴迪牵着进了店内。店里很安静,只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正端详着那副发绣墨牡丹屏风,只是背对着自己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左右两旁各立着一人,一个是西装笔挺的年轻男子,带着象征精英的无边眼镜,右手胳膊里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另一个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穿着一身白色护士服,带着粗大的黑框眼镜,一脸严肃的模样,不消说这是一位专业的私人看护。三人的沉寂遂被兴奋的吴迪打破,他拉着筱瑜的手大叫:“老爷爷,筱瑜姐姐……”话未说完,便被一脸屎像的看护瞪了回去,看护看了一眼筱瑜,面无表情的低下头来,整理了一下老爷子腿上的毯子才轻声打断他的思绪:“老爷子,筱瑜小姐回来了!”
老爷子从发散的思绪中脱出,轻轻叹了口气,示意看护推转轮椅。转过轮椅,见到的是一位瘦骨伶仃的老者,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脚上却盖着厚重的毛毯,足以见得老人的身体已虚弱得无法想象,风霜已爬满了脸,但仍能从中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何等的威严,老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在这个时候能找上自己的老人,除了张伟庭又还能是谁?与筱奶奶十几年的濡慕之情,筱瑜身上竟透着筱氏的三分风华,加之今日身着复古的民国学生装,硬将三分风华添成五分,老人的神情有些激动,毛毯下的双手颤抖起来,仿佛披着光影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朝思暮想的妻子,竟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筝儿!”
“张爷爷,我是筱瑜,很高兴能见到您!”张家找了近六年毫无头绪,高家不出一个月便有了结果,高家的效率与张家本家比起来果然强太多倍。
“你好筱瑜小姐!我是老爷子的特助张城,本来高先生于上月底便联系了我,由于老爷子正准备做一个大型手术,为了不影响手术,我便私底下扣押了这个消息直到手术成功后,在经过医生认可后才从M国赶过来的。”张助理简单的阐述了老爷子迟来的消息,只是几十年都等得了,又怎会介意这几十天呢?如此顺利便能完成奶奶的遗愿,也是上天的眷顾。
“你很好!即是筝儿的孙女,便也是我的孙女,你还是叫我爷爷吧!”老人似乎说话还很吃力,缓慢的吐出几个词来已是满头大汗,一旁的护士大妈有条不紊的帮擦着汗,张城则从保温杯中筛了杯水给老人补充能量,两人的神色平常,并没有露出不耐或者厌恶的情绪,至少从表面上看来,他被两人照顾得很好。一杯水下去,老人缓和了很多,情绪也又原来的激动变得平和了些,散了张特助与护士,两人坐在了幽静的接待室内。“五十多年了!盼来的最终还是天人永隔,虽然早有了心理建设仍是疼的慌。当年逃出集中营后,我去了筱家老庄,也找遍了周边的各个城市、村庄,却从没想到过杨副官的家乡,这几天我几乎无法入睡,我常常在想,那时如果我再细心些,哪怕试着去理市看看,也不至于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对于老人的自责,筱瑜也只能无奈,上天薄待了这对苦命的情人,他们的悲剧湮没在不可抗的社会环境下,留下的是无尽的遗憾和哀思。最终,老爷子带走了筱奶奶的骨灰盒和当年杨村小屋前挂了三十几年的“光荣之家”牌匾,那是张战存在过的最后证明,老爷子在逃离大陆前便举行了仪式,在张高等世家的眼中筱氏从来都是张筱氏,他自然有带走母子俩的资格,只可惜他的身体不允许自己再长途跋涉,否则,他要去看看筱氏最后生活过的地方,去看看唯一的儿子牺牲的地方,一个孤老头子只得抱着亲人的遗物等待着死亡之神的到来。
到傍晚时分,高家的司机便载着高昕过来了,说是老太太想念,要接筱瑜到高家花园小住些日子,等生日宴会后自然会送回来。待上了车从高昕的口中才知道,张老爷子当晚病发便乘坐专机回了M国,临走时托高老太太照顾筱瑜。
高家花园内,高老太太跪坐在长寿居偏厅的佛堂里,一身朴素的旗袍,缭绕的香火前面色平静。感知筱瑜的到来,手中的轮转的菩提子停住了:“你来了!”
佛堂里的禁忌筱瑜再清楚不过,虔诚的跪在高老太太旁先叩首三下,再洗耳恭听老太太的下文。
老太太对筱瑜的表现很满意,遂而又道:“伟庭那孩子既然将玉佩留给了你,就表示承认了你张家养孙女的身份,即为孙女,也当为祖父祈福,这些天你就陪着老太婆我在这佛堂里诵经祈求他身体安康吧。”
“为祖父祈福,孙女责无旁贷。”
老太太见筱瑜并未看一眼蒲垫前摆放的经书,却已脱口唸出流利的经文,用于祈福的一段,有些讶异,她比张伟庭大不了几岁,自己还待字闺中时,姐姐便常常带着小伟庭回娘家小住,她与这个外甥的感情向来亲厚,加之他是姐姐留下的最后一滴骨血,老太太自来比较看重张伟庭,如今张伟庭从M国回来,只和自己匆匆一见便迫不及待的去见了筱瑜,回来没多久就发病了,多多少少对筱瑜有些迁怒,让她来佛堂念经不过是迁怒的手段之一罢了,可是没想到这孩子还真背的出经文。
“你祖父最耐不得这些经文,虽然我时常告诫他,说诵读佛经可以静心,能消除一切执念,可惜他从未听进去过。”祥和的佛堂似乎勾起了往事,老太太望着东方叹息道。